漢中軍,中軍。
巨大的道幡迎風飄揚,數萬教衆整齊地向前穩步推進,整個大陣被分割為九個小型軍陣,每個軍陣的陣腳皆有教衆騎兵作為護衛,在更遙遠的地方更是散布着零零散散的哨騎。
時代在變化,愈加激烈的兼并戰争帶動了整個天下所有諸侯的戰鬥力,如今已經不流行起義帶黃巾了,但這些信仰五鬥米的教徒行走在曠野間仍舊紮眼無比。
十萬缟素!
這些教徒玄色的甲胄内裡通通着白麻長衫……他們在為張魯披麻戴孝,此戰,亦為複仇之戰!
而最令隐藏在遠山之上的涼國哨騎膽戰心驚的,是那些教徒軍陣中驚人的紅色……那是涼國強弩的顔色,也是涼國重弓的顔色,他們不同于從前的起義軍,憑借涼國内部中流的兵甲裝備,他們完全能夠稱得上天下強兵!
更可怕的,是他們用信仰武裝起來的頭腦!
誰若把他們想象成黃巾時期的烏合之衆,那誰的腦袋一定在鹹水河裡泡了太久。
而在九支大型軍陣當中,那由近百人扛起的高台之上,盤腿坐着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一颦一笑都能勾動男人的心跳,白色面紗遮擋着精緻的面容,僅僅露出一雙超然世外的眉目。
這是五鬥米教張魯之後的掌教人,張琪瑛。
遠處的官道上。
馬超面沉如水地點了點頭,探馬帶回兩個非常有用的信息,第一,敵軍距離他們的設伏地點已經不遠了;第二,漢中軍有高到驚人的遠程武器。
他們預計設伏的地點在兩處山坡之間的平地上,當漢中軍兵至這裡,兩側的騎兵沖鋒而出,敵衆潰敗,一舉收功。
可是現在……漢中軍的強攻勁弩已經足夠給涼國騎兵造成威脅,甚至是殺傷,馬超就不能冒這個險了。
當即傳令,部屬後撤十裡,轉移至北面的一處折谷之上。
這裡是狹長的山谷入口,内裡共有将近十餘裡之長的谷道兩側解釋百步高的崖壁,算是以少擊多的風水寶地。
馬超便要在此地設伏。
背負着重弩強弓的步卒在楊秋的率領下攀援而上,超過五千名弓弩手埋伏在山道之上,馬超已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敵軍出現潰敗時再進行投射,若前方戰鬥未能打響,那伏兵也必須按兵不動。
狹長蜿蜒十餘裡的谷道,便是馬超最大的機會,根據斥候回報,漢中軍的九座大陣在平原上是很難被擊垮的,因為無論進攻哪一個方向,都将會面對三個軍陣的絞殺還擊,隻有依靠地形使敵軍變陣,才能讓漢中軍露出破綻。
而這座折谷道,就是漢中軍必須變陣行進的地方。
折谷中最寬闊不過三裡,最窄處甚至不足一裡,沒有意外,敵軍一定會擺出長蛇陣行進,等敵軍出谷,又要花費時間去整備陣型,到時候就是馬超的機會了。
“進有強敵,退有懸箭……我馬孟起倒要看看,五鬥米小兒還有什麼辦法!
”
說實在的,馬超是有些看不上這些五鬥米教的妖娥,涼州人是迷信的,如那李傕郭汜,都是正經的涼州人,偏信那些巫蠱之術,鬼神之教。
但涼州馬氏,不信神,從馬越起,誰要在他面前言說什麼巫蠱之類的東西,都隻能換來老涼王用鼻孔哼出的聲音。
久而久之,誰還會相信巫蠱神靈那一套?
但馬越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們隻是不信人罷了……向前二十年,鬧得最兇的大賢良師,整天高喊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張半仙最後還不是自己把自己累死了?
涼王說那是天譴,整天高喊着蒼天已死,最後還不是被蒼天給咒死了。
說馬越信神,可他對人間的一切信仰都嗤之以鼻,可你要說他不信,他有會跟你急,循循善誘着告訴你人是要相信這世上存在神明的。
人總是要信點兒什麼東西,尤其身居高位。
舉頭三尺有神明,講的便是人要有所敬畏。
懷揣着對于未知的敬畏之心,才能對于自己的出格行為有所收斂,這樣有助于自我的安全與群體的安全。
隻有信些什麼,但又不迷信,才能讓自己的行為有所端正,即便在暗室裡進行的龌龊事,也總會有點兒什麼見證。
這樣有助于每個人都相對自律。
能完完全全自律的是聖人,更多的普通人想要自律,就需要一些幫助。
“最後再說一次,這一仗至關重要,馬某不願拖下去太久,這是我大涼立國至今的第一次内部反叛!
”馬超将龐德、楊秋、成宜等将軍校尉,甚至還有軍侯全部都叫到身邊,高聲說道:“我等既受命除賊,便要以雷霆之勢翦除叛黨,以警世人之心!
”
沒有人會把董卓在隴都的那次小矛盾當成真正的反叛,涼王都給事情定了性,說董二是上了年紀老糊塗了,下面人哪裡還會再拿這個事情做文章?
無論董二還是馬三,平時都是笑呵呵的豪傑模樣,正發起脾氣,那可都是恨不得擇人而食的家夥!
涼國的數萬軍士已經開始各司其職,有的在谷道中消除大隊人馬行進的蹤迹,更多人則已經進入戰前準備,待在自己該在的位置相互談天舒緩最後的緊張。
大戰在即,總有些人差了那麼些許的運氣,不能在最後活下去……這與武藝無關,也與兵甲無關,甚至與将帥的才能無關,戰場上的生死之事,隻與運氣有關。
馬超的話一點都不重,這一次的确是涼國立國以來第一次内部反叛,若不能以雷霆手段鎮壓,将來同樣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
‘刺啦……刺啦’
馬超皺起眉頭,在他訓話的過程中,始終都有刺耳的聲音響起,定睛一看,是成宜坐在角落裡磨刀。
磨刀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成宜的刀也是一柄大涼造鏡面精鋼弧刀,男人粗糙的手掌沾上些油脂,按着鋒刃在平滑的石頭上摩擦,是每一個常常混迹戰場的武士最喜歡的事情。
磨刀使人心靜,但在這個時候……好像并不是那麼地合乎時宜。
馬超見是成宜,不便多說,難得和顔悅色地說道:“成叔父,等等再磨吧,來得及。
”
成宜笑呵呵地收起弧刀,将藤繩捆綁在鋒刃上,對馬超笑道:“是,等等也來得及。
”
當然來得及……成宜深吸口氣,看向馬超的眼神有些耐人尋味。
隻是不知道,這刀等等會砍向誰啊!
探馬通報,敵軍入谷。
所有人進入戰鬥位置。
涼國鐵騎拉着駿馬隐藏在一人高的蓬草之中,整軍列隊,駿馬的嘴上銜着東西,籠頭鎖死無法發出聲音,人們更是面容緊張地投過蓬草望向遠方。
那一支全軍缟素的送葬軍隊,遠遠望去便帶給涼國軍士龐大的心理壓力。
不聞哀号,卻已看見他們的送葬之心。
馬超在蓬草之下牽馬踱行着,他的眼睛與部下一般緊緊盯着軍隊,思考的東西包含很多,但唯獨沒有恐懼。
他在想如何能徹底擊垮這支軍隊。
在看到他們之前,馬超認為他們僅僅是一夥民兵罷了……小小漢中何德何能組建起十萬之衆規模的正規軍?
但是現在,馬超承認,他要面對的,的确是一夥五萬之衆的軍隊!
敵軍快速地由谷道魚貫而出,誰都知道狹長的谷道是一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但谷道出口太過狹窄,而且走出谷道的軍隊難免有些走出險境的放松之心,軍隊整備便顯得有些緩慢。
那由百人方陣擡着,上挂道幡無數的高台,慢慢走出谷道。
馬超牽着缰繩的手臂擡了起來,周圍一個個軍侯紛紛擡起手掌,軍令就這樣無聲地傳遞下去。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等待着沖鋒的号令。
當那高大的坐台仙壇徹底走出谷道,漢中軍的鬼卒們已經稀稀落落地在谷口組成數個大陣,近半軍士皆已出谷,馬超知道,他等待的時機到了!
“沖鋒上馬,涼國的兒郎們,掃除,叛黨!
”
馬超高喊着,拉下獅盔之上的獸面甲,銀色的面甲遮擋住英俊的面容,一杆鐵矛在掌中兜轉一圈,人已翻身上馬疾奔而出,高聲喝着:“沖鋒,沖鋒!
”
這個瞬間宛若平地驚雷,空曠的涼州原野之上,數萬涼國軍隊猛然間好似神兵天降,猛地翻身上馬,從人高的蓬草中撞了出來,紛紛呼喝着隐晦難懂的涼州土話尖叫着沖鋒而出。
馬超一馬當先,挺着長矛高聲喊着調派軍隊,現在他不是将軍,既是元帥便要擔當好一名元帥的使命,沖鋒陷陣自然有龐德等人擔當。
更何況,為了立功,那些軍侯屯長在沖鋒的時候隻怕要比他們可靠的多。
涼國軍的兵馬猛然突出,确實将漢中鬼卒們打了個措手不及,對敵軍造成了短暫的慌亂。
但沒有馬超想象中那般慌亂,這幫新喪天師的鬼卒的戰鬥意志明顯要比預料之中要高得多,紛紛刀槍出鞘,架起刷着紅漆的弓弩便是一片一片地箭矢投向涼國軍陣型當中。
哀聲遍野,涼國軍士第一次嘗到了被自己研發出的兵器進攻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