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一件大事之後,随之而來的是各種慶祝,事情越大,慶祝越隆重,周煄這樣未及弱冠便封公爵的,更是讓人趨之若鹜。
請見的門貼收了一筐又一筐,周煄都沒工夫接見,所以這黎州範家的出線就顯得格外矚目了,憑什麼啊?
一無高官在身,二無顯爵之人,就是在清流裡名聲也不是最大最好的。
周煄在純睿公府的正堂接見了範家人。
“下官見過純國公。
”領頭的是範家的老爺子範榮,他已經發須花白,看上去頗為老邁,年輕時候做過六品官,現在早已至仕。
跟在範家老爺子身後的是兩個年輕人,說年輕也不盡然,一個是蓄短須三十出頭的男子,一個是嘴唇上剛長絨毛的十幾歲少年,這兩人身上都沒有功名,見周煄還需大禮參拜。
“免禮,免禮,早聞黎州範家精于算學,今日一見不甚榮幸,三位不必多禮,請坐。
”周煄沒有等着兩人跪下去再假惺惺的說免禮,直接扶着兩人不讓行禮,又讓下人沏茶待客,禮賢下士姿态擺的十足。
範榮老爺子本就不甚惶恐,這下心裡更是七上八下,京城的消息,傳到他們蜀中黎州本來就慢,黎州又是小地方,消息到的時候都走形了,他們聽到的信息是京城恭郡王府的三公子主持德安改革,求賢若渴,要招募一批精通算學的人,且對天下有名有姓的算學之家都下了招賢令,他們範家也算其中之一。
範家在黎州那個小縣城算是望族,但在州府就拿不出手了,更何況京城。
範家現在是範榮老爺子當家,早就退下來了,第二代了老大和老二中了同進士,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做小官,家裡最是精通算學的,卻是無功名在身的就是幺兒範建和長孫範驕了。
範榮也有自己的小算盤,若是周煄真是找精通算學之人,他們家最得意的就是這兩個後代,拿出來完全沒有敷衍皇家子孫的意思;若是千金買骨,招賢做秀,這兩個小輩身上沒有功名,他家長孫又最是機變一人,撈點好處也能讓子孫傍身傳家。
老爺子想的很好,沒想到剛進城就發現看上的大金主更上一層樓了,先前還隻是頗受聖寵的皇孫,現在已經是公爵加身了。
因此,周煄待他們越是禮數周全,他就越不安。
好多人都說周煄把功勞讓給太子,起碼讓他損失了一個王爵,可是對範榮一家來說,公爵王爵有何區别,都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就是州郡裡的六品通判都是他們豔羨的對象。
腦子裡彎彎繞繞想了許多,範榮人老成精,面上卻一點兒沒顯露出來,隻感激涕零道:“老朽鄉野之人,得蒙國公爺召見,不甚感激,不甚榮幸。
”
“老先生何必如此客氣,您家學淵源,德行出衆,子孫亦是能臣幹吏,得見老先生一家,是我的幸事才對。
”
周煄隻是個身量未長成的少年,面對着年紀足夠做他祖父的範榮卻風度翩翩,有禮有節,這讓長他幾歲的範驕心裡更是佩服,他雖是少年心性,人和名字一樣驕傲,但這個少年的驕傲早就被京城的繁榮和純睿國公府的輝煌打沒了,心裡暗暗計較,一定要好好顯露本事,在純睿國公府謀一席之地才好。
這樣淺白的心思,周煄一眼就看出來了,心裡覺得好笑,還以為會遇到叛逆少年當場打臉的橋段呢,現在想來這樣的事情也隻有傲氣的“外來者”幹得出來,禮教威嚴,身份地位擺在這裡,誰會拿家族親人冒險。
周煄又和範家人寒暄了幾句,就借口少年人年齡相近玩得到一起為由把範驕叫走了,讓人引範榮、範建到西花廳喝茶。
待公府下人退下,範建心裡頗為不安的和老爹說道:“驕小子不會出問題吧。
”
“再壞能壞到哪兒去?
”範榮老爺子并不擔心,他們是接了招賢令來的,再壞也不過是背個“不學無術”的污名被趕走,性命無憂;若是所謀之事不成,“就當來京城見識世面吧。
”範榮安慰幺兒道,話雖這樣說,範榮老爺子端茶杯的手卻微微顫抖。
“驕小子學的不是很精通,又偏于趣味,不知能不能得純睿公爺青眼。
”範建十分不放心,他們家算學的最好的是他,基礎紮實,既精又廣,就是因為把全部心思都投入了算學,他才三十出頭都沒有個功名。
一家改變命運的機會就在眼前,範建真恨不得純睿國公考校的是自己。
範榮和範建十分焦心的等在西花廳,後來沉不住氣,範建幹脆在小廳裡一圈一圈的來回踱步,守在外面的小厮都是精挑細選的,注意着這對不知為何得了主子看中的父子,等他們喝幹了茶水,又麻溜添上新的。
範建也不好意思在下人面前失态,可等人一走,又控制不住來回踱步,實在是太緊張了。
茶水泡過五回,都沒味兒了,小厮又給送了一壺新茶來。
兩父子喝了一肚子茶水,心就泡在這一汪茶水裡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外面響起了腳步聲,範驕回來了。
兩父子迎上去還沒說話,旁邊過來送範驕的程木就作揖道:“範先生大安,小子程木,舔為國公府大管事,特送小公子回來。
”
“程管家客氣了,不知國公爺有何吩咐?
”範榮滿含希望的問道。
“主子吩咐小的請貴客到後院休息,三日後公府舉行大宴,也請三位上賓就坐。
”程木也曆練出來了,言語溫柔的帶過周煄真正的打算,把範家人安排在一個小院子裡,又囑咐下人精心照料。
待隻剩下他們父子祖孫三人,範建再也忍不住,抓着範驕問道:“怎麼樣?
公爺怎麼說?
問你什麼了,一句也不要漏,說給我們聽。
”
“嗯,公爺把我叫出去逛了花園,先問我家中情況,我恭敬答了,又問我為何學算學,我答算學奧妙無窮,趣味盎然。
公爺讓我舉例,我就舉了雞兔同籠的例子,公爺說太淺顯,我又舉了李白買酒、浮屠增級和物不知數。
公爺都沒漏笑臉,問我:‘還有呢?
’爺爺和小叔知道,我對算學基礎不如小叔紮實,實在想不出什麼有趣的例子了。
這時候公爺問我,可有把算學用到實際生活的例子,我想了想,說小時候祖父指導我們用重差法為黎州畫過堪輿圖,得了縣令大人誇獎。
這時候國公爺才說:‘善,算學不僅奧妙無窮趣味盎然,更是一門實用的學問。
’”範驕心情緊張,真是絞盡腦汁的記着剛才的一字一句,就是語氣都盡量還原。
“實用?
實用!
”範榮咂摸着這兩個字,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明白了!
國公爺這是要用我們做事啊!
好,好,本以為就在府中做學問呢,這樣的人才天下又多少,如何顯得出我範家來,你們也是跟着我為縣裡、州府裡做過事的人,跋山涉水、勘察地形不再話下,都是吃的苦的人,比那些隻會耍嘴皮子、筆杆子的人強得多。
好啊,這才是我們範家的好機會!
驕兒還是太小了,對算學掌握不精,老三若是有機會,可與國公爺多做探讨,國公爺不是不懂算學的人。
咱們範家的機遇就要來了啊!
”
範榮老爺子拍着大腿,激動得不行,卻見範建臉色奇怪,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
“想如廁……”範建小聲道,得知前程又了着落,他就放心了,剛才喝了許多水,後遺症顯出來了。
範榮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兒卻突然停了,臉色奇怪道:“一起去吧。
”他剛剛也緊張得不行,一肚子茶水呢。
兩人紅着臉夾着腿,小跑去了茅房。
純睿國公府沒有接受大官小官的拜貼,卻接見了諸如範家人這樣做偏門學問的好幾家,引得衆人嘀咕不停,好在大宴在即,大家都想着來燒熱竈,并未深思。
正式大宴這天端的是車水馬龍、賓客如雲。
宴會上,太子太子妃、恭郡王恭郡王妃都來了,其他皇子看太子都驚動了,也齊齊出動,能在大廳的都是皇族宗室,三品官能坐偏廳都是有名有姓有實權的人物,多少人在廊下、院中棚子裡就坐,還覺得與有榮焉。
周煄雖是主角,在這正廳裡可算是小輩,又是自己的喜事,被諸位叔伯灌了不少酒。
太子知道自己在,周煄也放不開做事,來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就回了東宮。
恭郡王第二個離開,連面子活兒都不做了,大皇子撇了撇嘴,心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是倔驢!
諸位皇子龍孫撤了,周煄才抽出空來感謝諸位捧場。
端着酒杯從偏廳到偏殿,從廊下到棚子,一桌一桌的敬酒,感謝大家捧場,禮賢下士的姿态擺得很足。
高竹跟着伺候,把杯子裡的白酒換成了兌水的都不行,把周煄喝得跑了五趟廁所,等送走客人,一頭紮進被窩,爛醉不醒。
“主子,主子,快醒醒,快醒醒!
”周煄聽得有人在叫他,迷糊翻過身去,他得了一個月的假期,不用上朝,清閑的很,才不想起床呢!
“主子,二公子殁了!
”
“什麼!
”周煄驚醒過來,抓着叫他的高竹,眼睛瞪得溜圓,道:“誰?
”
“二公子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