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的江南已是文教極盛之地,被稱為人間天堂的蘇杭更是其中的翹楚。
士子們都是風流的,加上江南商業氛圍濃郁,大家都有錢啊,所以類似于青樓楚館的“娛樂行業”極為興盛。
鳳鳴閣是蘇州城裡一個很有些名氣的青樓,其實與同行相比,鳳鳴閣的規模并不大,但其貴在“精”,裡面的小姐們個頂個的出色,各有各的韻味,各有各的妩媚。
所以出名,所以士子們對于鳳鳴閣都是趨之若鹜。
既然是走的精品路線,那這價格可不便宜啊。
小厮們的眼光也很毒,哪位是客人一眼就能瞧出來,所以像陳曦這種雖然長相還算過得去,但衣着太寒酸的農家子弟,怕是連門都進不去。
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陳曦也想讓自己光鮮些神氣些,可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啊。
所以他在鳳鳴閣外打量了一會,最後覺得沒必要去給自己找難堪。
已至傍晚,夕陽在烏雲之後若隐若現,氣溫已降了不少,也起了一些風,看起來似乎是天要變的樣子。
此時街道上的行人有很多,往鳳鳴館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陳曦在路口等了許久,百無聊賴的打量着路過的每一個人。
等到天色漸黑,又等到天色全黑,才等到姗姗來遲的許仲,于是迎了上去。
許仲仍是白天的那副打扮。
他的臉龐很方正,若是等成年後再經過權勢的熏陶,這樣的長相必然是很威嚴的。
但此時的許仲仍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面相還很青澀,神情有些慌張。
許仲的身後緊緊跟着一個小厮打扮的下人,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樣子,比許仲大一些,也稍高一些。
此時見到陳曦正向許仲走了過來,他快走了兩步,擋在了許仲的面前,警惕的看着陳曦。
陳曦停了下來,抱拳拱手道:“二位多慮了,在下可不是歹人。
這蘇州城本就太平,如今又迎來了雄韬偉略的許知府,更是海宴河清,哪裡還會有什麼歹人?
”
小厮放松了些,但仍舊有些警惕。
“你是何人?
所為何事?
”
陳曦呵呵一笑。
“在下陳曦,與二位隻是偶遇,隻是想請問二位是否是往那鳳鳴閣而去?
”
許仲拍了拍小厮的肩,示意他無須緊張。
然後将目光投到了陳曦身上。
“敢問陳兄,是去鳳鳴閣又如何?
不是去那鳳鳴閣又是如何?
”
陳曦笑着低下了頭,等再擡起頭時,已換成了一副傷感的神情。
“聽兄台所言,二位想必是要往鳳鳴閣而去的。
陳曦之所以冒昧打擾,隻因為鳳鳴閣中有一名叫翠花的女子,乃是我日思夜想的意中人,可想見卻見不得。
積郁之下便為其寫了一首詞,想請二位将其轉交給翠花,若二位願意幫忙,滴水之恩陳某定當湧泉相報。
“
翠花……許仲的臉上現出了一絲惡寒,想來也是被這個俗不可耐的名字也雷住了。
不過他掩飾的極好,隻是片刻功夫又恢複如常。
“既然陳兄日思夜想,為何不自己去見她,反而要如此麻煩呢?
”
陳曦抽了抽嘴角,傷感的神情越來越濃。
“我當初向翠花承諾要給她贖身,可到如今家中仍是一貧如洗。
現在莫說給她贖身,就連鳳鳴閣的門都進不去,無計可施之下,這才鼓足勇氣厚着臉皮來勞煩二位了。
”
許仲皺着眉打量了陳曦一會,見到陳曦的衣着打扮确實是寒酸的,心中已是先信了他幾分。
隻是此時的他是有些鄙視陳曦的。
既知家裡一貧如洗,還學着富家子弟去逛青樓?
這等人真可以稱作是不知家中疾苦、沒有自知之明了。
不過他看着陳曦傷感的表情又有些感慨,看起來這陳曦确實是為情所困。
當初他隻是見了蘭蘭一面便對其念念不忘,既然對方已經談到贖身之事,想必已經是刻骨銘心了。
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又生出一絲同病相憐之感。
隻是舉手之勞罷了,那就幫了吧!
“我答應你了,你且把書信交給我,我自會幫你轉交給翠花。
”
呃……陳曦愣了愣,慚愧道:“沒有書信,那首詞是我先前才想出來的,此處又無紙筆,所以……”
“不妨事。
”許仲不耐煩的擺擺手。
被陳曦耽誤了好一會,此時他滿腦子都在想着蘭蘭,隻希望快點把陳曦打發了才行。
“你說給我聽就行,我記得住。
”
陳曦看了一眼一臉急切的許仲,心中暗笑。
于是輕咳一聲道:“我這首詞,名叫雁丘詞。
”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别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莺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
一詞終了,許仲已張着嘴,怔怔着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雖年幼,但打小便苦讀,對于詩詞之道也是有些造詣的。
這首雁丘詞名傳千古,他豈能聽不出好差?
他怎麼也想不到,隻是尋常的一次偶遇,便可以聽到一首能名垂千古的絕妙好詞!
更妙的是,這是一首凄婉纏綿,感人至深的愛情悲歌。
而他則是一個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夥。
更加被感動的一塌糊塗。
此時,他為自己先前的鄙視與輕視慚愧不已。
原來竟是真人不露相啊!
可他既有這等才學,又為何如此潦倒?
而且名不見經傳?
難不成父親治下,也會埋沒如此有才學之人麼?
此時他對陳曦的觀感已經徹底颠倒過來,在他的心裡,現在的陳曦是一個受家世拖累、被俗世埋沒的大才子。
他能為一個青樓女子寫出這等凄美之詞,足以證明他的用情之深,也愛得銘心刻骨!
這豈能不令他感慨、令他感動?
“陳兄大才,小弟可不敢去轉述這首詞,免得被人誤會。
還是陳兄親口說與那翠花為好。
”
陳曦眨着眼讪笑道:“可我連鳳鳴閣的門都進不去啊。
”
許仲搖頭道:“不妨事,我帶你進去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