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章像一柄劍的甯浣
誰也沒料到,觀漁城一千老兵的南下會引來如此巨大的連鎖反應。
鎮北軍心開始動蕩。
嶽單在軍中的威嚴再度降低,最直接反應,郝照鎮守的徐州城裡,甚至連應天府和穎昌府也出現了逃兵……
而西軍那邊也同樣不好受,反戰的情緒一度高揚。
好在相公王琨反應迅速,小朝廷根本還沒徹底組建起來,迅速找到嶽單磋商,意欲提前擁立太子趙愭為帝,正大涼國本。
嶽單被形勢所迫,隻能無奈接受。
女帝在臨安讓自己吞了一顆毒藥尚未完全化解,又讓李汝魚和君子旗來了這麼一手,若是不迅速解決,隻怕自己會徹底失去鎮北軍心。
擁立太子為帝,這是國本之争,自然會得到大量鎮北軍心。
永貞二年秋,北方無數世家推舉出的十位大儒,共同在開封皇宮裡打造出了一封檄文,其後廣告天下,驟起掀然大波。
檄文數列女帝七大罪:
一罪:謀弑先皇順宗。
二罪:篡奪趙室皇位。
三罪:屠戮趙室宗親。
四罪:建立南北鎮撫司,以捉拿異人之名屠戮忠良打壓異己。
五罪:重要酷吏來臣俊之流,惑亂朝綱。
六罪:寵溺面首,敗壞皇家風氣,更生出私生子李汝魚之流。
七罪:任用婦人為朝臣,罔顧千秋禮節。
此七罪,皆以天子趙愭之名發布,十位在北方甚至整個大涼都有着顯赫名聲的大儒聯筆所書,世人又稱其女帝七大罪趙室七大恨。
雖是盛世,但并非所有人皆有書讀。
黎民萬千,終究還是愚鈍者多,尤其是軍伍的士卒,哪曾看得出更多貓膩來,尤其是此檄文以太子趙愭之名,更是平添說服力。
況且很多皆是事實,順宗死得不明不白,很可能兼國的坤王趙飒遠走觀漁城,最後更是被逼入北蠻,乾王趙骊死在臨安,連嶽平川王爺也死在臨安。
南北鎮撫司這些年也确實沒少幹屠戮忠良的事來,江秋州大儒蘇伴月的事情熟稔者衆。
至于其他,例如李汝魚是女帝私生子的罪,反正是莫須有,況且李汝魚備受女帝恩寵這是事實,讓大家聯想一下也是極有可能的。
此七罪擲地有聲。
初顯散亂的鎮北軍心霎時重聚。
其後,相公王琨更是趁熱打鐵,擁立太子趙愭為帝,拜嶽單為樞密使,加骠騎大将軍虛職,虞棄文為樞密副使……北方願意擁立趙愭的一衆官員皆平布青雲,不少大儒出仕。
幾乎短短一月之間,除了個别部門人員不滿,三省六部樞密院等中樞部門大多數開始辦公。
當然,隻有一位相公。
王琨可不會傻得再立一個右相來掣肘自己,隻不過他的算盤雖然打得精,可那些世家并不這麼想,大涼舊制便是左右兩相公加一位副相參知政事。
所有人都在盯着這兩個位置。
當然,這大概需要和相公王琨鬥法,至于誰勝誰負,時間會證明一切。
而嶽單成了新涼樞密使,又掌控鎮北軍,依然是一品王爺,對此他沒有絲毫意見,至少在天下人眼裡,自己依然忠心于趙室,并沒有反涼。
但是新涼依然還有心頭患——蜀中西軍。
為了避免西軍趙長衣和女帝聯手,太子趙愭頒下聖旨:閑安王爺趙長衣改蜀王,就藩蜀中成都府,加封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文散官。
但蜀中那邊的反應卻很含糊。
趙長衣沒有拒聖旨,但也沒承認蜀王之冊封。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旦接受趙愭的冊封,就意味着趙長衣徹底臣服于趙愭,對于一個志在問鼎天下的枭雄來說,這是不可接受的冊封。
但無論怎麼說,西軍在趙愭登基為帝後,并沒有任何異動,足以說明趙長衣的态度。
坐山觀虎鬥。
趙愭在開封稱帝,臨安這邊自然有所應對,不需女帝授意,整個南方無數大儒雲起,歌頌女帝手繪盛世之功,又細數趙愭各種罪行,連淫亂東宮緻使宮女懷孕的事情都被挖了出來,其後禮部更是發布了《征僞帝檄》,言辭激烈剛正,殺伐之意彰顯。
北伐勢在必行。
一時間整個大涼民心惶惶。
大理和北蠻偷着樂,喜聞樂見,如果大涼因此内亂,正是這兩大鄰國鲸吞大涼疆土之時,在大涼邊境,這兩國明目長大的陳兵。
開封城内,在一座客棧裡,化作姐弟兩人的李汝魚和阿牧知悉天下大勢後,神态不一。
阿牧是誰當天子都無所謂。
當然,若是臨安那個女人當似乎更好,畢竟她對自己還是不錯。
李汝魚則要憂心忡忡的多。
一旦南北大戰,勢必要生靈塗炭,無數百姓将戰火導緻家破人亡,最後無論南北誰勝,趙長衣也不會袖手旁觀,會跳出來争奪龍椅。
好好的盛世便危如累卵。
可如今的局勢已經不是殺一個嶽單,或者殺掉王琨或者趙愭就能平定的事情。
不僅這三人必須死,鎮北軍也将大洗牌。
如此,才能真正的讓南北安定,其後,也勢必要削藩趙長衣,怕沒個三五年,這天下是無法安穩。
隻不過這些事情,不是自己一個人能幫上忙的。
為今之計,自己能做的隻有一件事:以繡春刀多誅殺一些開封入仕的異人,比如……範夫子之流。
這一次來開封,本來是幫助阿牧搶男人。
可不曾想,局勢大變之後,開封小朝廷建立後,偏生将戶部位置空了出來,聽朝野議論,相公王琨有意将戶部尚書一職留給一位範姓夫子。
這位姓範的夫子來到開封不過半年,數次出手後,竟然迅速成為了開封富賈,端的是一位經商奇才,讓這樣的人擔任戶部尚書,開封朝廷将如虎添翼。
戰争,畢竟打的人力和财力。
不過這位範夫子出仕的意願并不明顯。
想到這裡,李汝魚有些愧疚的看了一眼阿牧,輕聲道:“範夫子如今是開封知名富賈,咱們就這麼大張旗鼓到他府上去?
”
阿牧啊了一聲,“不然呢?
”
李汝魚沉默半晌,“要不咱們在城外找個地方,然後你寫封信,請這位範夫子出城相見,大家把事情擺開了說,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
阿牧若有所思,“你是說……”
李汝魚點頭,“現在範夫子是王琨和嶽單必須争取入仕的人物,肯定不會讓他過多接觸外人,咱們去到他府上,怕是見不到範夫子,隻會看見王琨和嶽單安排的高手。
”
阿牧想了想,“好像有理?
”
李汝魚無語,“本來就有理,什麼叫好像。
”
阿牧翻了個白眼,“可是我不熟悉開封城郊。
”
李汝魚早有主意,笑道:“我知道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一般來說不會有人去,嶽單也不會容忍别人去那個地方。
”
其實有兩個地方。
一個是草冢聖人所在的回龍灣,但那裡估計有嶽單安排的高手拱衛,所以隻能選擇當初誤以為有一條卧龍的杏月灣。
嶽單不是嶽平川,他對杏月灣應該沒甚感情。
想到這裡,李汝魚忽然生出心思,“咱們住在城裡其實比較危險,不如搬到我說的那個地方去罷。
”
阿牧哦了一聲,“可以,但是怎麼寫信讓他們出來啊。
”
李汝魚咳嗽一聲,“那是你的事。
”
如果範夫子真的愛過你,他收到你的信,不至于無動于衷罷。
兩人結了賬出城。
……
……
夜幕繁華。
雖然開封如今成了新涼帝都,但開封人享受慣了兵神嶽精忠帶來的安穩,絲毫沒有大戰在即的緊張感,依然歌舞升平。
在大相國寺後背的幽深長街上,一座富賈府邸在三個月前就便了主人。
新住進來的主人是一位二十八九歲留有美髯的青年,女主人則是一位輕易不在人前露面,偶爾驚鴻一瞥能讓下人驚豔得說不出話來的美貌蘿莉。
隻不過美貌蘿莉身體不好,一個月總會卧床一兩日。
尤其是近來,美貌蘿莉的舊疾越發嚴重了些,以往卧床一兩日便會痊愈,這一個月竟然足足卧床了四日,才慢慢恢複了些。
男主人在這四天裡守在床畔寸步不離,讓無數丫鬟羨慕得緊。
這幾日美貌女主人身體舒适了些,開始在閨房裡繡花,讓一旁的丫鬟取笑了一番——繡的可是有雙喜字的長裙,似乎是嫁衣。
美貌蘿莉頓時羞不可抑。
适時忙了一日生意的範夫子滿臉疲倦的推門,看見繡花的甯浣,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笑意,一天的疲倦一掃而空,柔聲道:“不是讓你别繡麼,找幾個人來繡便好。
”
甯浣羞紅着臉,“我想自己繡。
”
因為是自己穿……
範夫子挨着小蘿莉坐下,心疼的拿起布着幾個針眼的嫩手,捧在手心呵氣,“那你也别急,慢慢來,時間還很漫長呢。
”
一輩子很長。
甯浣也笑,隻是笑容裡彌着一層憂傷,“我知道啦範郎。
”
一輩子不長,我怕等不到那一日。
範夫子揮揮手,示意幾個一臉羨慕嫉妒的丫鬟推下去後,将甯浣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擔憂的道:“你别擔心,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會救你。
”
甯浣有些難過,“哪怕是出仕那個戶部尚書?
”
前幾日自己卧床時,王琨來過,帶着那個叫任紅婵的小女子一起來,在外間和範郎聊天時,這位天下無人不知道的鐵皿相公輕聲說隻要範郎出仕,他就有辦法讓自己再活二十年。
範夫子沉默了許久,“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再出仕也無妨,隻要你活着,便是最大的幸福。
”
甯浣忍不住淚如雨下。
範郎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朝堂的爾虞我詐。
範夫子輕輕拭去甯浣臉上的淚珠,有些憂心的道:“她來了。
”
“她?
”
甯浣吃了一驚,“她不是和君子旗一起南下了麼,怎麼忽然到了開封。
”
範夫子苦笑,“誰知道呢,她今天叫一個小孩子送了封信來,想見見我們。
”
甯浣怔住,臉上浮起一抹驚恐,“她想幹什麼。
”
範夫子沉默了一陣,輕輕拍了拍甯浣的肩膀,“夜了,歇着罷,這件事我會處理,無論怎樣,她終究不會害我們。
”
說完起身,将甯浣抱到床上,又蓋上棉被,輕柔的笑道:“放心吧,我會處理好一切。
”
甯浣溫柔的笑,拉住欲轉身離去的範夫子。
豆蔻思春,欲把青梅開。
範夫子的身子僵了一下,回頭看着那張精緻的臉上浮起潮紅的美貌蘿莉,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依然壓住内心躁動的欲望,“你還小。
”
甯浣卻執拗的拉住範夫子的衣襟,媚眼如春。
範夫子眼神裡充斥着溺愛,輕輕的撫摩着甯浣的臉,溫柔的道:“我可以陪你,但僅止于此。
”
甯浣羞澀的點頭。
範夫子輕柔的笑了一聲,起身吹熄了燈,登床。
隻把青梅嗅,花不待堪摘時。
小蘿莉甯浣滿心幸福。
清晨,甯浣被輕手輕腳的丫鬟驚醒,睜開眼發現枕邊人兒已不在,坐起身來,問那個粉衣丫鬟,“老爺呢?
”
丫鬟急忙回道:“老爺一大早出門了。
”
甯浣愣了下,“有沒有說去什麼地方?
”
丫鬟搖頭,“沒呢。
”
甯浣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掙紮着起身,在丫鬟幫忙下穿好衣衫,也顧不得洗漱,跑到範郎書房裡,手慌腳亂的找到了那封信。
杏月灣?
甯浣走出書房,問丫鬟,“杏月灣在哪裡?
”
丫鬟有些吃驚,“杏月灣在城郊,聽說那裡住着一位高人呢,先前嶽家老王爺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新王世襲罔替後,也不知道那裡還是不是禁地。
”
甯浣臉色有些發白,急聲道:“怎麼走?
”
丫鬟一看女主人這架勢,也吓了一跳,急忙說了路線,就見女主人一道風一般蹿了出去,院子裡驟然起秋風,刮臉如劍寒。
丫鬟口瞪目呆。
這……
女主人怎麼這麼快,和那些遊俠兒一樣,嗖的一下就不見了,而且,這莫名其妙的犀利感覺是怎麼回事,切膚一般生疼。
好像……
好像是一柄劍一樣。
沒錯,此刻的女主人就像一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