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侯府邸的會客之地,前廳中門窗洞開,可以看到老樹婆娑,竹影搖曳,幾簇山花開得正豔,招惹來三五蝴蝶流連嬉戲,不忍離去。
強勁的風自山中來,穿透一片又一片林蔭,從洞開的門窗中灌入,讓偌大的前廳中清涼陣陣,沒有了盛夏的熾熱和浮躁。
鄭刺史跌坐于竹席上,清涼的山風将他的胡須吹得飄來飄去,可他卻依然熾熱難耐,頭頂上白氣袅袅,大滴的汗珠滾落,将衣袍都濕透了。
這也難怪,大熱天的穿着盛裝,将刺史的官服一絲不苟地套在身上,又趕了好幾十路,加上心浮氣躁,就成了這副狼狽模樣。
趙無敵着一領雨過天青色的圓領輕袍,一頭青絲随意地挽了一個髻,拿一根竹簪綰住,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遊學的士子,而不是大周的侯爺。
“鄭刺史,大熱天的勞煩你一再奔波,本候真是過意不去。
”趙無敵大老遠地開口問候。
鄭刺史一骨碌爬起來,連忙躬身拜見,做足了禮儀,然後偷眼打量了一番,陪着笑臉問道:“看侯爺神采飛揚,如玉樹臨風,看來是大好了,下官為安侯賀!
為大周賀!
”
趙無敵心裡咯噔一下,暗道壞了。
他閉門謝客多日,加上早就對窈娘坦白,也就放松了警惕心,并沒有保持“病态”。
而今,他太匆忙,以至于忘了自己還是一個病人,就這樣大模大樣地見鄭刺史,接下來該如何圓場?
他的反應的确快,電光火石之間就有了對策,大笑道:“哈哈哈……鄭刺史有所不知,本候的病情比較奇怪,時好時壞,且沒有規律可尋,一直處在反複中。
鄭刺史還别不信,你别看本候現在跟沒事人似的,說不定下一刻就複發了。
”
有這樣的病?
鄭刺史在心中嘀咕。
他不相信世間會有這樣的病情,一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額頭瑩白,眼神清澈,兩腮帶着一抹微紅,走起路來腳步有力,可謂是龍行虎步,會一轉眼就撲倒在地,面色黧黑,氣若遊絲,奄奄一息?
這是生病嗎?
這特麼就是唱大戲,說哭就哭,想笑就笑,需要生病就生病……
想到這裡,鄭刺史恍然大悟,似乎捅破了一層窗戶紙,所有的迷霧都散了,露出了真相。
感情我們這位安侯爺是裝病,以此來欺瞞女帝,好繼續賴在揚州鄉下,過着逍遙快活的日子。
這太膽大了!
簡直就是聳人聽聞,讓人寒毛倒立,卻又冷汗淋漓。
他再次偷看趙無敵,隻見這位安侯爺泰然自若,雲淡風輕,絲毫沒有内疚疑惑驚駭的意思,仿佛是他猜錯了,侯爺是真的病了,且時好時壞、反反複複。
鄭刺史暗暗挑大拇指,大贊:“高,實在是高!
這才是高人風範,指鹿為馬,李代桃僵,不但糊弄了别人,就連自家都相信了。
挂不得人家年未弱冠就做了侯爺,而他苦讀了半輩子的聖賢書,卻進入不了女帝的法眼,到臨了還是仰仗這位侯爺得了揚州刺史的位置。
安侯爺,從今往後,您就是吾之師也,不管您認不認,反正某在心中認定了!
”
趙無敵見鄭刺史很識相,并沒有在他的病情上面過于糾纏,看來也是一個明白人,也就沒有上演倏然撲倒的劇情。
“使君冒着烈日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趙無敵問道。
“侯爺身體有恙,下官本不該登門打擾。
”鄭刺史先告了罪,繼而話鋒一轉,苦着臉訴道:“宮中有天使到揚州,帶有陛下給侯爺的聖旨,可不知為何,天使卻不肯來侯府宣旨,而是要下官來将侯爺請到揚州折沖府大營。
據天使之言卻是陛下的意思,下官不敢過問,隻好前來請侯爺移步!
”
什麼情況?
女帝來了旨意,本是趙無敵的期盼,想早點塵埃落定,再為下一步行動做準備。
對于女帝的旨意,他實際上做了兩手準備。
因為對于這個千古唯一的女皇帝,他從内心裡是保有一份警惕心,不敢等閑視之。
這就是一個不遵循規矩的人,幹事情從來都不能以常理揣度,對此番的稱病請辭,并沒有一份把握可以蒙混過關。
女帝若肯應允,那自是再好不過,從此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他将打造一支無敵的艦隊,縱橫茫茫大海之上,橫掃海外,打下大大的一片疆域,将家人和族人安排在那裡,遠離中土戰亂。
可若是女帝不準,那麼他也無法就此翻臉,反出大周,去海外做那逍遙神仙。
以他趙無敵今日之修為,加上常山趙氏這個巨無霸勢力,以及其他與常山趙氏相交甚好的聖地和山門,将這些力量凝聚在一起,将是一股足夠改天換地的力量。
他們要想回師出海,遠走海外,整個天下都無人能擋。
女帝麾下縱然能調動百萬大軍,可一旦與古老聖地開戰,首先是五姓七望等世家會倒戈,再者以聖地的影響力以及在俗世中安插的棋子作用下,天知道女帝的百萬大軍中會有多少戰鬥力?
趙無敵可以帶着家人和族人揚長而去,并且斷定了女帝不會因此而與他翻臉。
另外,女帝的大軍不會出動,那些敵對傳承也不會攔阻,将恭送他們一路走好。
天下的資源是定數,而洞天福地更是太少,并不是每個古老傳承都有常山趙氏那樣的底蘊,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
常山趙氏這樣的巨頭要走,舍棄中土的洞天福地,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在以後的資源争奪戰中,将少一個強大的敵人,從而多分一杯羹,何樂而不為?
至于常山趙氏要獨霸的海外,那就是不毛之地,除了張仲堅那個腦子有問題的蠻子,誰回去那種鳥都不拉屎的地方?
至于傳說中的海外仙山,他們已經徹底不相信了,認為就是某些居心叵測的先人為自己的大敵挖的坑,目的就是将大敵給坑死。
徐福找到了仙山,在瀛洲稱王,可那又怎麼樣?
沒見自大隋起就有瀛洲人來中土朝見,那個慘樣子跟山林中的猴子也差不了多少,會是從神仙地走出的人?
一個天大的謊言,欺騙了一個紀元,再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而今,又遇到常山趙氏一門傻子,可把他們給樂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