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長倩的一番分析,精辟而老道,直指當前局勢的核心,可謂是老成謀國之策,聽得諸宰相心服口服,就連武後也頻頻點頭。
東突厥默啜親率二十萬鐵騎寇邊,大唐北疆是戰火連天,滿目瘡痍。
而吐蕃也與默啜遙相呼應,陳兵十餘萬,對安西虎視眈眈,還有西突厥可汗斛瑟羅趁火打劫,一開口就是糧二百萬石,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興兵前來自取的架勢。
北疆有群狼來襲,安西身邊則有虎視眈眈,眼下的大唐西北兩個方向均有大敵環伺,當前局勢十分艱難,稍有不慎,将禍及關中之地,從而動搖大唐的國本。
而眼下的大唐卻沒有在兩面同時開戰的實力,隻能從中做出選擇。
岑長倩的建議就是,在北疆與默啜決戰,而安西之地則采取守勢,以名與利安撫西突厥,先退斛瑟羅一路,再拖住吐蕃,待到大雪紛飛之際讓其不戰自退。
武後和諸宰相進一步商議之後,随即命上官婉兒寫下幾道旨意,就出兵朔州以及安西局勢做出了決斷。
武後大體上聽取了岑長倩的建議,不過,在具體的人選上還是夾帶了私心,并沒有完全被諸宰相牽着鼻子走。
老将沙吒忠義為朔方行軍大總管,朔州都督,領兵十萬出朔州,尋求與突厥決戰,伺機奪回失地。
鴻胪寺少卿唐休璟持節出使西突厥,加封西突厥十姓可汗斛瑟羅為繼往絕大可汗,蒙池都護,加爵西蒙郡王,并賜西突厥十姓糧百萬石、絹布萬匹。
至于安西四鎮,原本有兵十萬,不過,由于安西離關中路途遙遠,轉運糧草極為不易,故黑齒常之歸朝的時候帶回七萬餘兵馬,隻留給婁師德二萬四千人馬。
因此,武後诏令婁師德為安西都護,加冠軍大将軍,節制安西四鎮諸軍兵馬事,安西屯田大使,總領安西軍政事務,前面負責抵禦吐蕃入侵一事。
同時,又令李敬之為雲麾将軍,安西副都護,于阗軍領軍使,領兵馬二萬支援安西,協助婁師德鎮守安西四鎮。
這樣一來,婁師德手中擁有的兩萬四千兵馬,加上李敬之帶去的兩萬援軍,整個安西總共隻有兵馬四萬四千衆,聽起來人數不少,但對于偌大的安西來說,還是顯得捉襟見肘、兵員嚴重不足。
即便是唐休璟不負衆望穩住了西突厥,僅僅是面對來勢洶洶的吐蕃大軍一家,也夠婁師德喝一壺的了。
諸宰相對武後的安排納悶不已,雖然武三思和沙吒忠義的兩路大軍共占據了近三十萬人馬,造成大唐常備兵力緊張,幾乎是抽空了京畿附近常備兵力的大半。
但是,緊張歸緊張,大唐疆域遼闊,人口衆多,京畿附近府軍也衆多,怎麼說也不至于擠不出個五、六萬人馬,為何武後隻給李敬之兩萬人?
還沒等到諸宰相們發出疑問,武後又讓上官婉兒寫下一道旨意,命王孝傑為武威軍總管,節制隴右諸軍使,領兵十萬駐兵沙州,以策應安西之變故。
這又是唱的哪出?
宰相們紛紛側目,不明白武後為何如此處置?
看着武後這架勢,大有放棄安西四鎮的意思。
他們并不知道雲州已經淪陷,十二萬大軍全軍覆滅,就連主将雲州大都督武懿宗都被默啜擒獲,而朔州……
雖然朔方秦懷玉尚未有奏報送達,但在武後的心中已不對其抱有幻想了。
雲朔二州一溜邊城均已被突厥人攻破,一個僅有一萬二千守軍的朔方何能幸免?
北地的局勢已糜爛不堪,戰火已燒到北都太原附近,大有威脅神都之勢。
眼前出兵北地将默啜大軍擋在大漠才是重中之重,而安西四鎮,和默啜比起來不過是疥癬之疾,即便是婁師德守不住,還有隴右可以作為屏障,吐蕃人根本就無法威脅到神都。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對于武後來說,并不難以做出取舍。
對于宰相們的疑惑,武後就沒有打算給他們解釋。
雲州之殇不僅僅是武懿宗的恥辱,也是這個武家的恥辱,隻能打落門牙肚裡吞,無法和外人言說。
上官婉兒寫好了聖旨,用了玺印,諸宰相本來還想給李敬之和婁師德多要點兵馬,結果一看武後那鐵青的臉色,一個個很識相的選擇了閉嘴,加蓋了中書門下的花押和印簽。
事不宜遲,傳旨的内侍帶着聖旨、敕書和龜符前去兵部以及給在京的唐休璟、沙吒忠義、王孝傑和李敬之宣旨,而政事堂和戶部、兵部等相關部門随之進入了高速運行模式,全力調集兵馬、籌措錢糧,不敢耽誤這場自陰山之戰以來最大的戰争。
此次同時出動四路大軍,共計兵馬四十多萬,如果盡數調動兩京兵馬,那麼差不多将兩京禁軍抽調一空,大唐的首府神都将因此變成一座不設防的城池。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武後也絕不會讓她的老巢置于險地。
大唐的兵備一向是重兩京而輕地方,南衙十六衛加上北衙禁軍差不多就有五十萬,全都集結在兩京之地,将長安和神都打造成鐵桶似的,如今雖然北地危急,武後也不可能放松神都的防禦。
眼下正處在她撷取最高權利的關鍵時刻,如果将神都禁軍全數調離,造成神都的防衛空虛,萬一那些賊心不死的李唐宗室餘孽來個興兵勤王、清君側啥的,豈不是要了她的老命?
因此,這四十多萬大軍隻從兩京抽調了一半,也就是二十萬,其餘的兵馬将從周邊各道的折沖府征集。
二十萬大軍的召集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而戰事卻有輕重緩急之分,因此,武三思近水樓台先得月,和薛懷義、黑齒常之帶着十二萬禁軍首先上路了,剩下的兵馬将在河東道和北都太原彙合,然後,一起前去雲州拯救武懿宗。
至于其他幾路隻能各自領着幾萬禁軍先行開拔長安,然後和劍南道、關内道等地的府軍人馬彙合,再各奔朔州和隴右以及安西,行程自然不可與武三思相比,相對來說要困難得多。
不過,武後一聲令下,再困難也要上,沒有任何退路可走。
退,即是死,而進,還有一線生機,如何選擇,還用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