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離别的時刻終究到來。
第一批撤離的有數千傷兵、随行的郎中,還有城中的原居民以及四海居、鑫和号兩家商家,在一千邊軍将士的保護下一齊往南行去。
由于有充足的戰馬,所有人都變成了“騎兵”,隻要是手腳能動的,一人發給一匹馬。
朔方到新城可是有小兩百裡地,靠兩條腿趕路,還不得在半道上就給突厥人當羊抓?
邊軍将士那有不會騎馬的?
就連哪些原住民也不例外,小娃娃坐在父母的懷裡,而十來歲的半大娃子一人一騎,跑得那叫一個歡暢。
而城中所有能用的車子全都給集中起來,牛都不用,全都給套上馬,供哪些行動不便的重傷兵乘坐,多餘的裝載藥材和一些必要的補給。
這第一批撤退的不僅有人,還有大批的牛羊,基本上都是擊破突厥小可汗忽必利一戰繳獲的戰利品,如今正被邊軍将士驅趕着,随同大隊人馬一起到新城。
這些牛羊既可換的大量的錢财,也可以作為大軍過冬的食物,當然要第一批“撤離”,可不能讓默啜給禍害了。
魏文常是文官,雖然他的騎術比一般騎兵還要娴熟,但是能坐車的時候是絕不騎馬的。
沫兒就在他的車中,将小腦袋從車窗中探出來,沖着送行的趙無敵揮手,眼淚不争氣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魏文常端坐在車中,目不斜視,臉色很黑,時不時地長歎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車辚辚,馬潇潇,行人漸遠去。
趙無敵騎着青玉奴伫立在朔方南門外,凝視着漸行漸遠的馬車,直到……再也看不真切。
再見了,沫兒……還能再相見嗎?
正午的陽光總算有了一絲暖意,而趙無敵的心卻拔涼拔涼的,且空空蕩蕩,仿佛心與神俱都随着沫兒而去。
凜冽的北風吹亂了他的烏發,陽光潑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給五官渡上了一層淡金色,如同一尊凝眸遠望的雕塑。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接着吐出一片白霧,搖搖頭,驅散了離愁别緒,拔馬朝朔方城中而去。
一下子走了數千人,朔方城顯得空曠了許多,滿城的營房裡攏共也看不到幾個人影,隻聽到戰馬偶然叫喚兩嗓子。
城中剩下的将士大多都在庫房區,被趙政支使得團團轉,還有大量的物資需要運走,糧食、衣甲、武器,這些都是急需的軍需品,可不舍得留給突厥人。
沒有車有什麼大不了的?
以前邊軍作戰靠着兩條腿趕路,不也是背着補給走四方嗎?
何況現在還有大量的牲口!
趙無敵回到了大将軍行在,隻見秦懷玉站在節帳門口,看到了他,問道:“送走了?
”
“走了。
”
“你還是要留下來?
不再考慮考慮?
”
“不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趙無敵搖搖頭,謝絕了秦懷玉的好意。
秦懷玉沉默良久,随後扭過頭去看着神都方向,幽幽地說道:“既然你決定了,我也就不再勸。
人活在世上,總有這樣那樣的無奈,無論怎麼選擇,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四海居的黑油,趙參軍已經給你買下來了,還在四海居的庫房裡,你随時可以調用。
你向武攸暨要的人,已經來了,另外,老夫許你随意調動一團人馬的權利。
你想怎麼幹,老夫不幹涉,隻是,老夫還是要囑咐你一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言放棄自己的性命。
你要記住,沫兒還在等着你。
至于其他的,沒什麼大不了的,老秦家原本就是田舍翁,再回鄉下種地也不過是回歸祖業,難道就不能活人了?
”
秦懷玉說完,鼻子有些發酸,也沒看趙無敵一眼,直接轉身進了節帳。
待秦懷玉進了節帳以後,秦大山方才帶着三個做軍士打扮的人過來了,對趙無敵道:“趙旅帥,這三位就是你要的人,武攸暨将軍派來的。
”
“小人曹志剛(曹大、曹二)見過趙旅帥!
”
一個年約四十身形颀長的中年人帶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年輕人,向趙無敵叉手行禮,并自報姓名。
趙無敵眼光一掃,隻見三人俱都是做普通士卒打扮,兩個年輕的倒也罷了,不過,那個中年人雖然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衣甲,但卻有一種儒雅氣質,和軍中的粗豪之氣很不相稱,如同鶴立雞群,顯得卓爾不凡。
他微微點頭,卻也沒有多言,隻淡淡吩咐一聲:“三位随某去實地查勘一番,再做計較。
”
眼前的三人無論他們以前是幹什麼的,現在卻隻是邊軍一小卒,而他趙無敵畢竟是旅帥,過份的禮賢下士有邀買人心的嫌疑,并不妥當。
而且,這三人是武攸暨的門下,他也沒打算挖武攸暨的牆角招攬他們,有何必要邀買人心?
如今隻是一件軍務,他趙旅帥需要人挖一處藏身之處,而眼前三人就是被征調來執行這件軍務的,僅此而已。
趙無敵帶着三人來到庫房區,在黑油倉庫後邊的水井邊将自己的要求說了一遍,并示意他們先裡裡外外看清楚,然後再給出一點建議。
對于如何挖地洞,趙無敵可不清楚,兩輩子都沒有挖過地洞,就連看人家挖都沒有看過。
他一向都認為,專門的事情需要專門的人去做,至于他,隻要提出要求就好,具體的事情還是不要摻和了。
曹志剛他們三人就是專門幹這個行當的,他們先是趴在井口看了一陣子,又拿出一根打了好多結的繩子,其中一端拴着一塊不大的鐵疙瘩,将帶着鐵疙瘩的一頭先放進井裡,然後,緩慢地往井裡放繩子。
高瘦年輕人一邊放繩子,一邊口中數數:“五尺,一丈,丈五……四丈,四丈五,五丈……師父,水面離井口估摸着能有五丈三尺。
”
原來他們是在用繩子測量水井的深度,那些繩結就是提前設定好的尺寸标記,兩個繩結之間是五尺距離,小于五尺的具體尺寸隻能根據經驗估計了。
測量了水井的深度,那個高瘦年輕人小心翼翼地鑽進井裡,踩着原先挖井人在井壁上預留的淺洞往下攀爬,一邊爬,一邊那一根不足一尺長的鐵釺插進井壁中,似乎是觀察地下的土質。
趙旅帥算是大開眼界,這挖個簡易的地洞都有這麼多的講究,呵呵,果然是專門的事物需要專門的人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