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鈎,夜色蒼茫。
驿站門前,借助數盞大燈籠釋放的光,可看見房檐下一排排倒挂的冰劍,以及地面晶瑩的薄冰,在光的映照和發射下,折射出一片肅殺之氣。
以冰劍為背景,數十座冰雕矗立着,烏黑的頭發,棱角分明的臉龐,寒氣森森的鐵甲,褶皺清晰的衣袍,就連那手中馬槊的尖端都鋒芒畢露,殺機彌漫。
這些是何人所雕刻?
簡直是太特娘的栩栩如生了,就連那淩亂的發絲都在随風浮動,而有些冰雕的眼珠子還是可以轉動的,就連口中都在噴着白氣……
再仔細一瞅,這特娘的就是真人,是邊軍看守大帥行營值夜的悍卒,哪裡是什麼冰雕?
邊軍将士之所以一言不發,變成了冰雕的模樣,其原因就是魏文常造成的。
誰能想到平日裡一張嚴肅臉的魏司馬,就連笑得都比哭難看的一個人,而今卻跟着醉酒的市井兒一般,太讓人不可思議了。
趙無敵連忙下了馬車,一陣風似的跑到魏文常身邊,趕緊将他給扶住。
魏文常還在吹胡子瞪眼,罵罵咧咧,好在守軍都認識趙無敵,否則說不定會以懷疑謀害魏司馬的名頭将所有人給拿下。
“特奶奶的,誰在外面罵罵咧咧的,莫不是皮癢癢了?
”秦大山不知從哪裡晃悠出來,同樣是一步三搖,罵罵咧咧,而看其走路的姿勢和臉色,很明顯這個殺才夜間又偷酒喝了。
魏文常怒道:“秦大山,你個殺才,你特娘的才皮癢癢呢!
敢罵老子,你丫給我掌嘴,自己打自己,誰都不準攔着。
”
秦大山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怼魏文常,還能有好果子吃?
“啊喲喂,這不是魏司馬嗎?
”秦大山别看生得五大三粗的,可腦子卻挺好使,見外面裝瘋賣傻的竟然是魏文常,猛地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那點偷喝的酒早就化作了汗水濕透了衣服。
他邁開短而粗壯的兩腿,幾個箭步就竄到馬車前,蹭地一下跳到了車轅上,扶着魏文常忙不疊地問道:“魏司馬,您可回來了,小的正要去找您呢!
您頭疼不疼?
眼睛是不是發花?
嗓子裡是不是發幹發苦?
耳朵裡是不是嗡嗡作響?
心裡是不是難受?
想不想吐……”
“啊……嘔……”魏文常心中一陣鬧騰,差點噴了出來,不由得大怒,一腳踢到秦大山的腿上,罵道:“你個殺才,你這是成心惡心老子是吧?
”
秦大山陪着笑臉道:“魏司馬,您可不能冤枉小的,小的對您的忠心那是天日可表,您這樣說小的可是會傷心的。
啊,那個趙兄弟啊,你怎麼能讓魏司馬喝這麼多酒呢?
您瞧瞧把魏司馬都喝成什麼樣了?
魏司馬可是大唐的棟梁,萬一有個閃失,你可怎麼向大将軍、向朝廷和天後她老人家以及天下萬民交代?
更重要的是,你怎麼向我交代?
兄弟,記着啊,下次有酒喊上我老秦,保管不帶你麻煩的。
”
“我說秦大哥,秦隊正,秦大爺,你就别吹了,先把魏司馬扶回房去,給喊個醫者弄碗醒酒湯。
”趙無敵可沒有心思陪他胡咧咧,哪裡還有一個馮主簿,再耽擱下去,公雞都要抗議了!
秦大山朝車廂中一瞅,就明白了還有别人在,打個哈哈道:“那行,兄弟你下去忙,魏司馬就交給我好了。
”
他雖然個子不高,但卻粗壯結實,就魏文常這體格,還真不算啥事,兩手扶住他腰間,一用力,明說是扶,實際上就是就他給扛了起來。
魏文常兩腳離開了地面,不由自主地離開了馬車,可依然沒有忘記他的酒友,扭頭朝馬車喊道:“兄弟,咱們明晚接着喝啊,哈哈哈哈,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啊哈哈哈……”
随着笑聲漸行漸遠,趙無敵不禁疑惑起來,因為老半天都沒有聽見馮主簿的動靜,不由得急了,将車簾猛地挑起,卻隻見馮主簿背靠着車廂,兩腿舒展,睡得正酣。
“特奶奶的,吓死我了!
”趙無敵小聲咕哝。
他剛剛之所以那麼緊張,是因為怕馮主簿因飲酒過度,丢了性命。
而今見他無恙,方才放下了一顆撲通亂跳的心,對一個扈從道:“你到車廂裡面,小心馮主簿磕着碰着。
”
魏文常被秦大山給接進了驿站,剩下的就是送馮主簿回家,可藍衣扈從卻不知道他家在哪裡。
趙無敵回到月娥的馬車上,将車簾給束起來,由月娥指點方向,緩緩前行。
馬車順着城中的街道,左拐右轉,差不多穿過了整個新城,方才在一家府邸前停下。
雖然是天光昏暗的夜晚,但憑借趙無敵的眼力還是能夠看清楚這裡的狀況。
這裡的街道并不寬敞,也就是僅能容一輛馬車通過,而且四周的房屋都很普通,而且,不遠處那影影綽綽的高大物事,應該就是新城的城牆。
由此可見,這裡并非是新城之中的貴人和富人紮堆的區域,而是普通民衆的居住區。
月娥的家算是這裡的“豪宅”,因為門前還有一方門樓矗立,雖布滿斑駁的痕迹,但借助車廂挑起的燈光,可以看到一塊寫着“馮府”兩個筆力遒勁大字的牌匾,顯示出主人的身份與衆不同。
趙無敵和月娥下了馬車,來到了門樓前,伸手拍着門環,清脆的聲音傳出老遠,不一會兒就聽見院子裡有開門的聲音,接着有婦人的聲音響起:“是阿郎回來了嗎?
”
“花三娘,是我,月娥。
”月娥搶着回道。
“啊!
是小娘子回來了!
我的老天啊……”那婦人一聽是月娥回家了,歡喜得不得了,腳步匆匆地跑來開門。
大門打開,一個中年仆婦一眼就看出了月娥,本想立馬上前,可看到了趙無敵和那些藍衣扈從,不禁又退縮了,期期艾艾,不知所措。
月娥自然明白花三娘是怎麼回事,小門小戶的仆婦,那裡見過這樣的陣仗?
一輛兩匹健馬拉的碧油車,七八名鮮衣怒馬的大漢,且一個個全都攜帶着兵器。
如此陣勢,若不是有自家小娘子在,花三娘甚至以為是山賊巨寇打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