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刺史在官場傾軋多年,早就練就了一隻狗鼻子,若論起對陰謀的把握,眼睛和耳朵都沒有鼻子好使。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若修煉到了一定的地步,親眼所見和親耳所聞往往都是一種欺騙,一種故意讓人步入歧途的陷阱。
可鼻子就不同了,讓能夠将自己的表情修煉到收放自如的地步,也能将胡說八道修煉到化腐朽為神奇的境界,可卻改變不了自己的心。
心不能改變和欺騙,總是在無意中釋放出各種本真的味道,隻要你的鼻子夠靈,就能從人身上釋放的氣味中分析出真和假來。
這番理論不曾見于各種典籍記載,而清河崔氏家中的藏書中也沒有。
因為這是崔刺史自己領悟的,不管别人信是不信,反正他是當作堪比聖賢的真谛,且據他所說是百試百靈,從來不曾錯過。
其實,對于這番絕技,一般人崔刺史都不告訴他。
這麼多年了,他也隻不過是告訴了寥寥數人。
其中就有他的父親,清河崔氏當代的家主,崔刺史當時頗有些賣弄的成分,就像是小孩子一樣做了好事第一個就是告訴父母,想得到他們的贊揚。
可惜崔刺史沒有得到一句贊揚,反而被罵得狗皿噴頭,被斥責為“荒謬,無稽之談,枉讀聖賢書,枉為聖賢子弟,枉為人……”
末了,還被老爹責罰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還不準吃放,免得糟蹋了食物。
老爹的責罰并沒有打擊到崔刺史哪一顆一心追求大學問的心,他仍然繼續苦苦鑽研,其後得到了張兵曹的大力吹捧,恨不得要拜崔刺史為師,好繼承他這曠世絕學。
可崔刺史出于謹慎因此并沒有貿然答應,而是提出要考慮個幾天時間。
畢竟文人收個徒弟繼承自家的衣缽和學問,乃是人生第一大事,豈可不經考驗而草率行事?
崔刺史的理由很充分,讓張兵曹無法拒絕,隻能按捺着性子等下去。
且在等待的日子裡,張兵曹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俨然以崔刺史的當家大弟子自居,整天一有機會就往崔刺史面前湊,端茶倒水,鞍前馬後,将崔刺史伺候得無微不至。
他很有眼力勁,不但會看事做事,而且還有一種超前預知的能力,仿佛能提前猜到下一刻崔刺史将要做的事情,并做好準備。
譬如崔刺史看書讀史偶有心得,亦或是賞花觀草詩興大發,想找點紙筆将心得和詩句給記下,剛想喊人,卻忽然發現桌子上已鋪好了上好的雲箋,墨也研好了,且有一支蘸了墨的小号狼毫就擱在手邊。
自然還少不了一臉謙恭,笑得讓人心虛的張兵曹。
這還不算,接下來更讓人驚奇。
譬如崔刺史剛剛感覺口渴,立馬就有一杯香茶敬上,在室内坐得久了,想出去溜溜腿,順便看看雪景,聞一聞寒梅的幽香,方才剛剛起身,張兵曹手中已拿着大氅輕輕地替他給披上……
說實話,那段時間對于崔刺史來說,可謂是一生中最悲催的日子,且沒有之一。
在那段考驗期間,張兵曹仿佛似一個幽靈一樣無處不在,且隻要崔刺史心中有需要,根本就無需說出來,就已經被他給伺候得無微不至。
本來能被人伺候得無微不至是一種幸福,而這樣的仆人也是達官貴人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極品。
可對于崔刺史來說,卻是一種大不幸,甚至是災難。
一個人比他的妻妾和打小看着他長大的老仆還要了解他的習性和心思,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個透明人一樣沒有絲毫秘密可言,可這個人卻不是他的妻妾和老仆,而是他的一個屬官,你讓他如何能不害怕?
根據崔刺史翻遍典籍和家族的藏書,甚至就連佛經和道藏都沒有放過,并請教了多位世間大德和高人,最後再結合他自創的理論,猛然發現張兵曹竟然天生一種名叫“他心通”的異能。
這哪裡還是人?
簡直特奶奶的的就是妖怪。
你想想啊,一個人能直接讀懂他人的心,隻要看你一眼,就對你的心中所想了如指掌,不是妖怪是什麼?
崔刺史思慮再三,不想被一個妖怪給盯着,弄得自己毫無秘密可言,且出于對張兵曹人品的懷疑,還是斷然拒絕了收他做衣缽傳人的心思。
被拒絕本是一件沒面子、且也傷心的事情,可張兵曹卻像沒事人一樣,幾乎看不出什麼悲痛欲絕的意思。
而今,崔刺史再次施展自家的絕學,從張翰身上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但卻不動聲色,打定主意虛與委蛇,好尋找機會奪路而逃。
他雖然心中警惕,但卻也沒有如臨大敵的意思,因為有趙不凡再此,大可抵擋張翰猝然之間的發難。
而他大可以趁機奪門而出,與張兵曹、崔半城等人彙合,再将趙不凡帶來的四名襕衫侍衛給征用了,殺出一條皿路,闖出張翰的府邸。
隻要能殺出張翰的府邸,崔刺史完全有信心控制局勢。
因為張翰的手下滿打滿算也隻有區區二百府軍,而他卻能調集數倍的衙役和武侯。
而且,那些府軍的士卒都是大唐的士卒,人人都有一大家子人生活在揚州地面上,可不會一個勁地陪着張翰幹那殺官造反的勾當。
崔刺史眼角的餘光偷偷掃視着書房中的各個角落,尋找着可能存在的暗門和暗道,重點是屏風、書架的後面。
可惜張翰就在眼前,他也不好跑到書架前找找機關在哪裡?
誰料到就在此時,張翰突然大笑,洪亮的聲音中氣十足,震得房梁上面的灰塵都撒了下來。
“不好,老家夥這是在和伏兵發訊号,遭了,壞了,玩完了,為了趙不凡,老子今天可把自己個給搭進去了,虧大發了……”崔刺史滿心懊悔,垂頭喪氣,一顆心如同墜入冰窟裡,瞬間就冰涼冰涼的。
“哈哈哈哈……”張翰還在大笑,良久,方才止住了大笑聲,睇了一眼崔刺史,餘光一掃趙不凡,道:“看兩位的樣子顯然是不相信老漢剛剛的話,哎……這做人難,做好人更是難上加難!
”
崔刺史心中咯噔一下,大叫不好:“就是這樣子!
先是信口開河,繼而尋個借口自我推翻,接下來就是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