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望着徐階蒼老的面孔,已經灰白的頭發,雙目也變得微微濕潤,顫聲道:
“勞累恩師了。
”
“勞累倒是不算什麼。
”徐階的臉上現出苦澀道:“隻是不被理解,心累。
”
張居正默然,他的心中也清楚,徐階的風評在朝野真的不好。
從和嚴嵩搭伴開始,他的名聲就不好,而且這不好的名聲一直延續到現在。
真的全是别人的錯,徐階沒有錯嗎?
未必見得。
但是,若是說徐階不想着中興大明,張居正也不認同,隻是大家理念不同罷了,甚至張居正知道,自己的理念和徐階的理念都有着很大的不同。
“罷了!
”徐階歎息了一聲,神态有些蕭索道:“陛下對我的成見很深,他熱情地稱呼你們幾個為師,但是卻不肯再承認我為師。
”
張居正依舊默然,他能說什麼?
難道要嗆自己的恩師,你都背叛過陛下了,難道還要讓陛下認你為師?
陛下能夠現在還讓你坐在内閣首輔的位子上,已經是很大的兇懷了!
或者是說……
陛下還沒有找到處置你的理由!
正經的說,張居正因為徐階現在就應該告老還鄉,不要貪戀内閣首輔的位子。
要知道你現在不主動告老還鄉,等到陛下找到理由的時候,那個時候就不是告老還鄉了,弄死你也不是不可能。
真當大明皇帝沒有殺過重臣?
還是當隆慶帝真的兇懷寬廣?
或者是當隆慶帝好欺負到這個地步?
“唉,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那邊的徐階又感歎道:“陛下這是要讓你們這些老師上位了。
”
這個時候,張居正就不能夠在沉默下去了,便輕聲言道:
“如果陛下真的有這個意思,上位的必定是高拱。
高閣老才幹超群,學生也是佩服,隻是挂在嘴邊的隻争朝夕……有些急躁了,非大明之福。
”
徐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道:“論資排輩,高拱,你和羅信,高拱的資曆自然是最高。
你們還不是陛下老師的時候,高拱就已經是了。
而且他也确實有才幹,但是卻并不适合首輔。
太嶽,為師這麼說,你可知道原由?
”
張居正沉吟了片刻道:“高閣老有些剛愎自用,性格急躁,眼裡不容沙子。
他看到了大明官場如今就像是一潭死水,絕大多數的官員都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地混日子。
高閣老卻雷厲風行地整頓官風,讓那些人受不了了。
”
徐階點頭道:“這就是和光同塵的重要,高拱太不知道和光同塵了。
”
“但是……”張居正究竟年輕,還是有心氣的:“隻是和光同塵,如果中興大明?
”
“為師沒有說要全部和光同塵,我的意思是和光同塵隻是手段,是實現我們的理想,減少阻力的手段。
過剛易折,以高拱的性格,他根本就不會成功,反而會将大明搞得一團糟。
”
說到這裡,他深深地望着張居正道:“你才是首輔的最佳人選。
為師我貪戀這個位子,就是想要你接我的班。
你不當上首輔,為師死不瞑目。
”
張居正便感覺到自己的心被巨大的感動撞擊,雙目再度濕潤道:
“學生聽從恩師吩咐。
”
徐階點點頭道:“你要記住,不要在公開或者私下裡說高拱和羅信的壞話。
你在陛下的心中,地位要比高拱和羅信差一些。
所以,如果陛下知道你說高拱和羅信的壞話,心中會不喜,會看低你。
”
“學生明白。
”張居正點頭,然後道:“但是這不足以不讓高拱走上首輔的位子。
而且我的前面還排着羅信呢。
”
“這也是為師貪戀首輔位子的原因。
你隻要幹出幾件漂亮的事情,為師就可以為你重排位子,那個時候,他們也說不出什麼。
”
張居正激動了一下,然後又苦澀道:“不說幹出漂亮的事情了,恩師,如今這一條鞭就讓學生陷入麻煩之中,反倒是羅信脫出了這個麻煩。
”
“錢荒啊!
”徐階緊鎖着眉頭道:“我們得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在三個月内,我們解決了這個問題,而高拱那邊沒有解決,馬芳就得往下移個位子,到時候為師再出手,作為對你的嘉獎,将你往前移個位子。
如此馬芳就退到了第四位,而你超越羅信坐在第五位,羅信就掉到最後一位了。
馬芳打仗行,但是進内閣?
呵呵……
找他的錯誤很容易,所以你超越馬芳,坐在第四個位子也不難。
”
前景是好的,大餅也足夠大,但是張居正卻高興不起來,眉眼之間滿是焦慮道:
“恩師,但是如何解決錢荒這個問題?
”
“哦……”
徐階也不說話了,緊鎖起眉頭,半響道:“太嶽,你有什麼辦法?
”
“原本是有辦法的……”
張居正巴拉巴拉地将自己原本準備廢除舊寶鈔,發行新寶鈔,卻被羅信怎麼反駁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徐階聽完,緊鎖着眉頭思索了能有半個時辰道:
“如果真的沒有辦法,這個辦法也不是不行,最起碼能夠解決眼前的問題。
至于羅信說的隐患,那是以後的事情,到時候再想辦法解決。
這幾天我們再想想,看看有沒有更加穩妥的辦法。
”
事情過去了三天,羅信一副認真學習的态度,對于錢荒的事情根本不聞不問。
實際上。
羅信也确實在認真觀察和學習這些閣老是如何總覽全局,處理問題的,甚至都沒有放過對徐階的觀察和學習。
這一天,剛剛下值,便見到黃錦笑眯眯地站在外面的一棵大樹下,見到羅信走出來,便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
“羅大人,陛下已經答應我去南京了,過兩天我就走。
我今天想請你吃頓飯。
”
羅信不可能不答應,雖然黃錦是太監,卻也是老朋友。
而且黃錦一直也是很給力。
當初嘉靖帝沒死的時候,他還想着将羅信從天牢裡給撈出來。
所以,羅信痛快地答應了。
也沒有别人,就他們兩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