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來了這麼一批亦敵亦友的江湖豪客,石郭安這位莊子的主人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恙,反而是拿出好酒好菜賣力招待,席間甚至對燕青傷了石偃武胯骨的事絕口不提,燕青多次語言相激,反而是冷冷坐在角落的石偃武有一次差點按奈不住,卻被石郭安眼睛一橫,立馬被出來打圓場的石八爺纏扶到了内堂,隻是他從席上離開之時,這石偃武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學起長短腳陳凡一瘸一跛的走路。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無論江湖廟堂,還是小小酒桌之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廟堂叫‘結黨’,江湖叫‘門派’,偶爾某些脾性相近、趣味相投、彼此陌生的一些人,第一次相見,便能跨過這些‘黨’‘派’,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陳凡和燕青便屬于這種特例。
至于包道乙和檀道濟,則屬于臭味相投,兩人再一旁嘀嘀咕咕,表情奸猾,似乎又想着如何整人的歪主意。
場上似乎被孤立的鄧遠覺,明明是個和尚,卻葷素不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自得其樂,其風卷殘雲之勢如牛飲鲸吞,頗是吓人,還好石郭安早有準備,令莊客宰了三頭肥豬,二隻肥羊,其它雞鴨魚肉更是數不勝數,倒不怕喂不飽這大饕餮。
更何況他剛剛還救過犬子,石郭安更不可能輕慢了這位恩人,隻要桌上盤中的肉菜将盡之時,一旁的莊客自會端上剛做出來的肥鴨肥雞等菜肉,好像這酒肉永遠吃不完似的。
念奴嬌對懷中的嬌兒頗為看中,早已陪着奶媽到内闱給餓得呱呱叫的孩子喂奶,衆人吃了一巡酒,依然沒見她出來,反而是奶媽先出來帶了個話,她嫌外面太吵,陪孩子先睡下了。
原來,剛剛在場上的燕青和陳凡還是泾渭分明的對頭,這到了酒桌上,喝了三巡酒,兩人志趣相投,都愛喝酒,幾乎是酒到必幹,真是酒逢知己。
而且兩人對江湖上的奇聞異事都能如數家珍,每講一件快事,便痛快對飲一杯酒,以樂事酌酒,似乎成了兩人的共同愛好,直飲到外面起了更,兩人已成了似乎認識了數十年的老朋友。
燕青這麼做,其實隻為了讨好一旁默不作聲,一臉怨念之色的柔福,他也不知道又惹到這位帝姬了,向對方使了幾個眼色,對方完全不為所動,似乎把他當成了陌生人,燕青這才想出了這平時解決兩人矛盾最行之有效的辦法--講故事,既能讓柔福知道江湖兇險,也能讓她不至于被冷落,百無聊賴,不知就裡的陳凡還和他配合的天衣無縫,不似做作,柔福聽到快意處拍手鼓掌,早将原先的那點煩惱丢到腦海去了。
兩人如若旁人的高聲談笑,俨然把自己當成了主,石偃武,石郭安這些人才是遠來的客。
這才惹得石偃武老大不樂,離開的時候學陳凡走路,拿架勢譏諷對方。
哪知這一下卻惹惱了陳凡和燕青,隻聽突然起了一個霹靂,燕青高喝道:“偃武兄既然這麼喜歡成跛子,我成全閣下。
”沒等陳凡出手,瞥見這一切的燕青早已将手中的一個酒杯暗用勁力擲了出去。
燕青暗想:自己和石偃武早已接下了梁子,陳凡畢竟和包道乙,鄧遠覺,念奴嬌是一路人,剛剛鄧遠覺救了石偃武,此刻陳凡公然和石家莊上的人反目,鄧遠覺面上勢必會難堪,何況念奴嬌現在還在内闱休息,這事鬧翻了,這一行人被趕出莊,繼續風餐露宿,倒沒什麼,隻是念奴嬌和陳凡的孩子,念奴嬌連晚上這頓都沒吃,一直離嬌兒寸步不離,顯然看得極重,陳凡出手,務必弄得夫妻不和,很有可能兄弟還反目。
燕青這才搶先一步出手,替人出頭。
“右腿陰谷。
”燕青從來不暗處傷人,即使出手,也會高聲提醒對方,當初在應家堡地牢中和穆六交手時,出招時發袖箭提醒對方,沒占對方絲毫便宜,對石偃武,自然也是‘君子慎獨,不欺暗室’。
“蓬”的一聲脆響,從斜裡飛出另外一隻酒杯,正好和飛向石偃武右腿‘陰谷穴’的那隻酒杯在空中相遇,分毫不差,兩隻酒杯瞬間撞成了一堆碎片,不用說,對方出手時也藏了暗勁。
“這酒杯太小了,喝着不過瘾,給大爺我來個大碗。
”高聲吆喝的人正是剛剛還在狼吞虎咽的鄧遠覺,此刻桌面上除了燕青和他的酒杯不翼而飛,其他人的依然還在,剛剛出手再救了石偃武一條腿的,正是這假和尚。
亂飛的碎瓷片有一片剛好從石偃武右腿陰谷差之一寸的袍子上劃過,瓷片的尖刃在上面留下了一個破洞,白天數丈之外,燕青都能用石蓮子将兩條生龍活虎的狼犬擊斃,現下這麼近的距離,還是用的酒杯,倘若沒人出手相救,他還真可能成為和陳凡一樣的長短腳,遍體生寒的石偃武頓時如僵住了一般,既不敢回頭,也不敢繼續朝前走。
“左腿飛揚,中腰三焦。
”正當石偃武驚魂未定的間隙,燕青突然用筷子夾起一個肉丸子猛的再次擲出,這一次出手令人毫無防備,又沒一點征兆,而且燕青還喊了兩聲,他隻看見一個肉丸子朝兒子背後飛去,那擊向石偃武左腿飛揚穴的暗器自然是從另外的位置發出的,石郭安愛子心切,忍不住驚呼一聲。
正所謂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雖說他喊了兩聲,隻是想用話擾亂一下鄧遠覺的心神,讓對方找不準他發暗器的目标。
陳凡剛剛用眼神示意,給那小子一點教訓就成了,沒必要弄僵,燕青這才将肉丸子作為暗器擲了出去。
“天外飛鞋。
”鄧遠覺回應了一句,身子微動,一個黑糊糊的物件從桌底飛出,和燕青扔出去的肉丸子在空中相遇。
原來鄧遠覺倉促之下接招,實在沒有趁手的暗器,用其它物件,又怕傷了石偃武,何況又拿捏不準燕青的真正目标,電光火石間,靈機一動,将那雙大腳趾破了一個大洞的靴子甩了出去,靴子飛出去的角度,敲好照顧到了‘飛揚穴’、‘三焦****丸子無論從何處飛來,斷然都不能穿過那靴子,這本是他應激而發,哪知少算了一招,那隻肉丸恰好轉過靴子,從大腳趾的洞口飛了出來。
石偃武被他爹那麼一喊,早已魂飛魄散,隻是人總有那麼一點好奇心理,或者說不願意死得不明不白,他張口轉身的那一刻,那顆斜向上飛的肉丸子恰好打入了石偃武嘴巴裡面,隻是那上面卻有一股怪味。
原來,鄧遠覺一雙靴子,就算睡覺,他也不會脫下來,這雙靴子是教主方十三賞給他的,他更是格外珍惜,這靴子集了不下三年之功。
鄧遠覺這腳底一生風,周圍人一陣眩暈,再看看吞了‘臭丸’的石偃武,早已癱倒在地,直接被熏暈了。
石八爺早已腳下溜煙,逃到莊子外透口氣,更主要的是他不想被暗中交手的鄧遠覺和燕青誤傷到。
天上一彎勾月,原本瑩瑩生光,隻是很快被隐沒在陰影中,平時遠處荷塘中聒噪的呱呱聲,早已随着秋盡銷聲匿迹,此時站在門前的台階上,阒寂無聲,說不出的清冷孤寂。
就在此刻,二十丈外一條黑影猛的竄出,朝遠處急奔,石八爺畢竟以前走過幾次镖,在石八爺看來,這人是來踩盤子的。
自從苟奎喜、檀道濟這兩尊活菩薩出現在他們這座小廟時,他總覺得沒對勁,這兩人似乎準備在此常住下來,平日請不來的貴客,現在居然在石家莊安之若素,這就不得不讓人起疑了。
更奇怪的是,這兩人來的時候,用馬車拖了一隻奇大的箱子,那箱子用一把大鎖,從車轅留下的痕迹看,裡面似乎裝着重物,第一次見面,苟奎喜送給石郭安一尊半尺多高的漂亮玉馬,玉馬通體雪白,燦然生光,絕對價值連城,檀道濟同樣也是闊手面,拿出一個周身鑲嵌七種不同寶石的翡翠碗,光翡翠碗上摳下來的一顆寶石,都夠建石家莊這樣的一處大宅子了。
石八爺當時從種種迹象上斷定,這兩人身上帶着重寶,至于是何原因,他猜不出來。
現在有一批來路不明的人似乎在打他們的主意,或者是說在打苟奎喜、檀道濟的主意,他二話不說,将手中狂吠的兩條惡犬放了出去,臉色擠出一抹冷笑,吞到肚子裡的骨頭,豈能便宜了外人?
哪知兩條狼犬去了半袋煙的功夫,卻遲遲不見回音,反而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得得得’馬蹄聲,一條蜿蜒的火蛇在鄉野中快速移動,轉瞬的功夫,那些人便到了二十丈之外。
石八爺此時從看清,這些人統一長槍、亮盔、鐵甲、快刀,背後甚至背着不常見的一石硬弓,馬上箭囊中更是裝着滿滿密密的箭矢,殺氣騰騰的如奔赴戰場的重騎兵,偏偏打頭的是一個花容月貌,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捏着手中的馬鞭往石八爺所在的莊上指了一眼,便跳下馬來,和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耳語了一陣,便停步不前,隊伍中的人簡單商議了一陣,便見數十人朝周圍散開。
石八爺很快感覺周圍似乎被十多雙狼一樣的眼睛盯上了,讓他便體生寒。
至于剩下的女子和衆軍人,則詭異的在二十丈開外升起一堆堆篝火,和石家莊成了對峙之勢。
石八爺接着見到的一幕讓他轉身就逃,原來從手中放出去的兩條狼犬,不知什麼時候落在了對方手中,這些人在石八爺眼皮底下剝皮、剔骨,然後将它剁成一塊塊的大肉,笑嘻嘻的抛入了篝火上早已架上的一隻大鐵镬中。
“老爺...外面...來了一隊官兵...他們似乎...朝着...我們來的...帶隊的是個女的。
”石八爺被外面的情勢所吓,說話有些結結巴巴的。
“想不到這女人來得還真快。
”包道乙陰狠的嘟哝了一句,他用那雙賊眼在周圍掃了一圈,除了石郭安早已驚得雙股栗栗,離凳而立,周圍的人似乎根本沒把這當回事,依然喝酒,吃肉,高聲談笑。
燕青聽說是官兵時,内心竊喜,看來這隊人馬多半是外面的趙猛道破身份後從忠縣調來的。
隻是讓他不解的是,以趙猛的性子,為何會乖乖聽從一個女子的指揮?
倘若這隊人馬不是趙猛求援來的,那會是何人所派?
但不管是何種情況,對燕青、趙子淔、柔福三人來說,都不算是壞事。
現在猛然多了一隊奧援,趙子淔不再緊繃着一張臉,甚至有了一抹輕松的笑容。
“趙公子,趙三爺,福小姐,這事和你們沒幹系,你們三人現在就可以離開這裡。
”燕青沒有道破自己的真正身份,依然用的是公子爺身份。
“他們三人不能走,特别是那個女的,我看她的身份不簡單。
”包道乙眼睛毒,從燕青,趙子淔對柔福恭敬的态度,柔福雍容的言談舉止上,知曉這女子來路絕對不簡單。
“她不是...”
“那是什麼?
”循着柔福似乎故意轉移話題的手指望去,石家莊的上空不知什麼時候多一頂頂特别大的孔明燈,那些孔明燈的下面,挂着一個個周身粉白,鵝蛋大小的圓球。
衆人一時如木樁般釘在原地,不知為何會出現如此奇景,就連吃得滿嘴流油的鄧遠覺,也都停下風卷殘雲之勢擡頭仰天觀望。
等孔明燈剛剛升到莊子上方,陳凡似乎想到了什麼,也來不及和衆人解釋,提起鹿杖酒葫蘆,朝念奴嬌和嬌兒所在在内闱急匆匆沖去。
陳凡剛走,孔明燈下的那些白球猛然從中間爆開,氣勢極為吓人,衆人覺得頭頂似乎響起了一片震天動地的炸雷,接着一陣紛紛揚揚的灰雨在整個石家莊周圍彌漫開來,空氣中散發出一種奇特的藥味。
石郭安‘咚’的一聲如一條無骨蛇般癱軟在桌上,表情安詳,似乎如沉睡過去了一般。
包道乙、鄧遠覺、檀道濟這些練過武的,此時還能勉強支撐住身子沒倒下,隻是渾身上下軟綿綿的,完全使不上勁,心下大駭,那些從天而降的灰雨裡面似乎藏着某種讓人昏昏欲睡的藥粉。
再看燕青、趙子淔、柔福三人神色如常,卻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陳凡、念奴嬌帶着孩子出現時,差點栽倒在地,燕青往兩人嘴巴裡面各送了兩顆藥丸,兩人這才恢複如常。
“大和尚,你心地不錯,我也給你一顆。
”燕青往鄧覺遠嘴裡也送了一顆,大和尚功力深厚,剛一恢複,也不跟燕青道聲謝,亟亟慌慌背起包道乙便跟在剛剛如掠燕般背着念奴嬌和嬌兒消失在牆後的身影縱躍而出,幾人似乎沒有遇到多大的反抗便逃了出去,燕青看着四人離開,心裡說不出是啥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