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些什麼弊端。
”德川家光趕忙問道。
“将軍殿下可知道‘桃花源’的傳說?
”鄭森不直接回答,卻這樣問道。
“這自然知道。
”德川家光道,“這是貴國大詩人陶淵明先生的大作,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先父還讓我背誦過,一轉眼,都好幾十年了呀。
”
“将軍可記得,那桃花源中的人,與世隔絕久了是什麼樣子?
”鄭森微笑着問道。
“自然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德川家光道,“我知道鄭様的意思,所以,我才開了長崎一處,于外人貿易,免得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
”
“這的确是将軍深謀遠慮之處,但是僅僅靠守着港口貿易,有些事情是很難知道的。
”鄭森道,“尤其是和軍事有關的東西更是如此。
将軍您想,桃花源中的人如果也有軍隊,他們的軍隊應該用的是什麼樣的武器,采用的是什麼戰法?
将軍想想看,如果他們隻是和外面通過一個小鋪子往來,他們對于外界是怎麼作戰的能了解多少呢?
”
看到德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鄭森便繼續道:“桃花源中的人進到那個洞天中去的時候,還是秦朝。
秦朝使用的還是青銅的刀劍。
而到了晉朝,外面卻已經在使用百煉鋼的武器了。
青銅的武器對上百煉鋼的武器,幾乎就是不堪一擊。
更重要的是,他們還在采用先秦的戰法,可是先秦的戰法和後世也完全不同了。
别的不說,秦朝的時候,騎兵還有沒有馬镫,隻能玩騎射,而不能直接沖殺。
而将軍也知道,騎射隻能用軟弓,殺傷力相當差。
但到了晉朝,已經有了馬镫,騎兵有了沖擊的打法。
桃花源的軍隊若是一點都不知道人家的騎兵是可以直接沖鋒,在馬上肉搏作戰的,會有什麼結果,想來将軍也能想象出來。
”
“雷霆一擊,一敗塗地。
”德川搖着頭說。
“最近數十年,正是各種武器,各種作戰技術大發展的時候,不過幾年間,武器的變化就超過此前的數百年。
”鄭森又道。
柳生十兵衛聽了,驚訝的道:“這幾年竟然有這樣大的變化嗎?
鄭様能不能和我們講一下?
”
鄭森點點頭道:“如此我就僭越了。
我還是以海戰為例吧,幾年前,家父在料羅灣大敗荷蘭艦隊,但那時的荷蘭艦隊還隻是一般的夾闆船,也就是武裝商船。
而我們獲勝,靠的是火船戰術。
到了後來我們第一次和西班牙人交戰的時候,西班牙人那裡就已經有巡防艦了。
也就是專用的戰艦了,這些戰艦都有大約三十到四十門大炮,速度也很快,在順風的時候能達到八節以上,這是泰西人計算速度的單位,大概比日本的關船最快的時候快一節多一點。
”
柳生十兵衛道:“關船的速度不能持久,而西班牙人的船,純靠風力,隻要風力不發生突然的不利的變化,它的速度卻是可以持續的。
所以,可以認為西班牙人的巡防艦對于關船有壓倒性的速度優勢。
”
鄭森點了點頭,對柳生的看法表示贊賞,然後道:“更重要是還是火炮,一般來說,普通的武裝商船上,隻有十門左右的大炮,我指的是‘大铳’,而不是那些使用子铳的小玩意兒。
這樣,在船舷的任何一側都可以有五門左右的大炮。
這個火力密度并不算太可怕,很難組織起嚴密的火網,火船還有機會突破他們火網。
但是專門的巡防艦就不一樣了,先不說這種船的速度使得在大多數海域火船根本不可能追上它們,單就說他們的火力吧,一條巡防艦,可以有四十多門大炮。
每側船舷二十門,分别布置在兩層甲闆上,而且每一門炮都比武裝商船上的更大,如果使用葡萄彈的話,一旦齊射,幾乎就是一場鋼鐵的風暴。
火船,哪怕再多的火船都難以突破這樣的火力網。
如果還使用傳統的火船戰術對付這樣的軍艦,将非常的困難。
好在我們當時已經有所準備,也建造了自己的專業戰艦。
這才得以取得這一戰的勝利。
而我們這次和西班牙人之間的戰争,西班牙人的艦隊中竟然出現了兩條擁有七十多門大炮的戰艦,而且這些戰艦上的大炮甚至比巡防艦上的又大不少。
如果不是我們也有了對應的戰艦,這一仗我們就很難打赢。
改變的不僅僅是武器,也還包括戰術,因為武器的變化總是會導緻戰術發生變化的。
如今如果誰在海上交戰的時候,還用着幾年前的老陣型,對上新的,完全由專業戰艦組成的艦隊,那結果一定會非常慘痛。
兩年前,我大明北方的夷人,通過收買叛徒加上從朝鮮那裡敲詐戰船和人員,建立起了一支有上百條船的水軍。
結果,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就惹上了荷蘭人,荷蘭人僅僅動用了兩條巡防艦,加上幾條快速武裝捕鲸船,僅僅半個白天,就全殲了這支還在用着舊武器和舊戰法的水軍,上百條戰船,逃出去的不到二十條。
雖然他們的指揮官是大明的一個叛将,但這家夥的能力并不差,而他們的水手大多數也都是打過仗的老手。
而那些荷蘭人在這一戰中,沒有損失哪怕一條船,甚至沒有戰死哪怕一個士兵。
”
“什麼!”德川家光大吃一驚,而對于海戰更加熟悉一些的松浦棟一下子跪直了身子,差點把面前的幾案都碰翻了。
“真的打出了這樣的戰果?
”松浦棟渾身發抖,他的臉白得就像是唱能劇的家夥用的那個面具。
“當然是真的,這并不奇怪,其實,如果換成是我家的艦隊,一樣能打出這樣的結果。
”鄭森道,“所以,鎖國最擔心的就是錯過了這樣的發展。
而與此相關的東西,都很難依靠保留一個港口的貿易來獲得。
就目前來說,恕我直言,如果西班牙人不是被我們和荷蘭拖住了,那麼就他們和我們交戰中投入的海上力量,實在不是目前的日本水軍能夠匹敵的。
其實,陸戰方面,這些年同樣有了很多的變化,如果對這些變化一無所知,那結果也不會好多少。
而如果日本的艦隊不能限制西班牙艦隊的行動,那麼幕府在實際上就很難阻止一些叛逆之徒和西班牙人來往。
而這些叛逆,如果從西班牙人那裡得到全新的武器和訓練的支持,發動叛亂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将軍閣下,如果您想要斬斷西班牙人可能伸向日本的魔抓,僅僅隻靠鎖國令是不夠的,您的手裡至少要有一支能對西班牙人的艦隊構成一定威脅的艦隊才行。
”
老實說,鄭森的話是有問題的。
因為西班牙人多半不可能保住他們在亞洲的地盤了,事實上,西班牙人的威脅可以說基本上已經不存在了。
不過鄭森并不擔心日本人會看出這一點來,雖然他們肯定看得出來,但是,他們同樣明白,威脅并不僅僅是西班牙,目前還是友好鄰邦的荷蘭,甚至大明都有成為日本的威脅的可能。
而鄭森也不擔心日本會因此發憤圖強什麼的。
幕府天生的名不正也不順,所以它的注意力天然的是要更多的放在國内的。
他提出這些東西,隻是為了将幕府更緊的綁在鄭家的船上罷了。
德川家光想了想道:“鄭様,不知可有什麼可以教導我的。
”
鄭森卻道:“将軍殿下,小子隻不過信口胡言而已,哪裡有什麼敢‘教導’将軍殿下的?
”
德川家光也不再問,隻是道:“難得遇到鄭様這樣的少年英雄,實在是人生的大幸。
鄭様多半還沒有住處吧,不如就先在我這裡住兩日。
也方便我向鄭様多多請教。
”
鄭森看了松浦一眼,便答道:“如此,便打擾将軍殿下了。
”
……
當日德川家光便設宴款待了鄭森和松浦。
宴席之後,鄭森便在德川家光這裡住下了。
第二日一早,德川便又讓人來請鄭森。
鄭森便跟着來人,進了一處花園。
“鄭先生,将軍殿下在那邊的閣子當中,請您跟我來。
”那個武士道。
鄭森看過去,隻見那邊是一片池塘,池塘的中央有一個小閣子,閣子距離岸邊很遠,靠着一條曲曲折折的小橋連着岸邊。
那個武士帶着鄭森穿過小橋走到了閣子前,然後便退了出去,一直退到小橋的入口處,然後把守在那裡。
鄭森走進閣子,就看見德川家光和柳生十兵衛正端坐在那裡弈棋。
見到鄭森進來,兩人都擡起頭向鄭森點點頭,卻并不說什麼。
鄭森也不多言,直接走過來在兩人身邊坐下,觀看兩人的這局棋。
這時候德川的一處棋子受了敵,一番掙紮,總算是看到兩個眼了,卻又損了些官子,若是要冒險保住官子利益,隻怕盡活要變成劫活。
因此德川将一隻手放在棋子罐裡,抓弄得啪啪的響,卻一時間下不了決心,隻是一個勁的在哪裡歎氣。
鄭森也不做聲,隻在一邊看着。
其實德川的棋的局面并不差,總體上微微領先了。
德川終于歎了口氣,落下一子,将兩個眼安安全全的擺了出來。
兩人又下了一會兒,最後德川險險的赢了一目。
“不好意思,讓鄭様久等了。
”赢了棋的德川滿臉是笑的向坐在一旁的鄭森道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