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得功從馬上跳了下來,将頭盔順手丢給一個親兵。
剛剛他親自帶着人,在城下發動了一次反突擊,又斬首了二十餘級,然後張賊的親兵便出現了,并迅速的穩下了局面,并發起反擊。
雙方稍作交戰,黃得功便退了回來,對方因為害怕城上的火力,也沒有認真的追擊。
這是黃得功這一天裡的第二次出擊了,流寇那邊的表現還是和以前一樣,隻有等他殺到第二道壕溝邊,才會遇到真正有力地抵抗,才會有穿着上好的铠甲的精銳賊兵出現。
而這些賊兵也明顯和其他賊兵不同,不但裝備精良,作戰勇武,更重要的是居然能做到進退有序,俨然比官軍還像官軍,便是黃得功的那些家丁,也不比這些賊人更強。
這兩天賊人依舊每日裡來攻兩次城,不過都是虛應故事,城上稍微放兩炮,他們就都退下去了。
而黃得功和劉良佐在這幾日卻增加了出擊的次數,原本他們每天出擊一次,但如今,他們每天都要出擊兩次。
“先回去歇口氣,然後過去看劉帥出擊!
”黃得功嚷嚷道。
依照黃得功和劉良佐的謀劃,他們打算通過增加戰鬥的次數來探探對面的賊軍的底細,看看張獻忠是不是真的已經将精銳的部隊帶走了,而隻留下這些消耗品來拖住自己。
張獻忠如果真的走了,為了拖住自己,多半還是會留下一點足以對付他們每日一次的小規模反擊的精銳的。
但是他留人肯定是按照前些天的戰鬥強度的需要來留的。
隻要加大戰鬥強度,賊人那邊肯定就跟不上。
這幾日的消耗戰打下來,黃得功覺得在剛才的戰鬥中,賊軍那邊似乎就已經有點跟不上了。
黃得功相信,等一會兒劉良佐再次出擊的時候,賊人多半就要露出馬腳來了。
果然,半個時辰之後,劉良佐派人帶兵殺出去的時候,居然一直将包圍圈殺透了,都沒有遇到那些精銳賊軍。
“黃帥,看來賊軍的精銳果然已經走了。
”劉良佐對黃得功道,“昨日便有消息說在中都發現賊軍,我們還擔心賊軍精銳是不是真的都到了中都那邊。
如今看來,至少,這城下,的确是沒有太多的精銳。
”
“劉帥覺得如今該怎麼辦?
”黃得功問道。
“這還用說?
”劉良佐哈哈大笑了起來,“黃帥,你看城外面如今都是些什麼?
”
“都是什麼?
”
“都是人頭呀!
都是首功!
”劉良佐道,“從這些天來看,賊軍中精銳能戰的最多不過五六百人。
明日一早,我與黃帥同時兩路出擊,定能一舉擊破敵軍。
不知黃帥意下如何?
”
這樣的送上門來的功勞,黃得功自然也不會不要,便道:“如此明日四更造飯,五更便殺出去如何?
”
“便依黃帥之意。
”劉良佐也回答道。
“如此,我就先回去準備準備了。
”黃得功站起來向劉良佐拱手道。
……
天黑了之後,黃得功才剛睡下,卻聽見外面喧嘩了起來。
“怎麼回事?
外面鬧什麼呢?
”黃得功一邊伸手摸放在床頭的寶劍一邊問道。
守在門外的親兵聽到了黃得功的聲音趕忙推開門報告道:“大帥,城外的那些賊人好想在跑!
”
“什麼?
”黃得功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快,快來幫本将穿上铠甲!
”
幾個親衛趕忙過來幫忙,不多時黃得功便披挂整齊,上了城牆。
上到城牆上,黃得功還沒來得及走到垛口邊,就聽到下面傳來的嘈雜聲,便像是一大鍋的開水正在沸騰。
黃得功趕忙過去,扶住垛口向下一望,就見城下那些賊人的軍營裡到處都是火把。
不僅僅是軍營裡到處是火把,甚至于放眼所及,能看到的地方,都到處是火把。
這些火把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散布在天空中一般,布滿了下面黑沉沉的地面。
“這些狗日的流寇,居然玩出這樣的花樣!
真是該一個個抓住殺千刀!
”黃得功忍不住罵道。
他知道這些流寇正在逃跑,想來那流寇中也有懂一點事情的人,他們多半也看出了這兩天自己這邊增加出擊次數的用意,估計也預計到了自己明天一早就會發起大規模反擊。
而他們也知道,他們打不過的,所以他們幹脆趁着天黑開始跑路。
夜間行軍對于這個時代的軍隊來說是一件很要技術的活,因為這個時代的軍隊的組織度本來就低,夜間視線差(而且這個時代的人因為營養的原因,夜盲的比例也高),夜間行軍,幾乎肯定會導緻建制混亂,最後多半人跑到哪裡去了都不一定。
而城外的這些流寇,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臨時裹挾來的,夜晚一跑,最後會跑到那裡去了,真是天知道。
但是這對于黃得功來說卻并不是什麼好事情,因為他已經确定了,明天他一定能徹底的打垮城外的這些賊人,如今城外的這五六萬賊人在他看來,就完全都是會走路的首級。
雖然如今朝廷在出首級銀子的時候,總是不太幹脆,但至少能算功勞,而且多多少少的也能有些銀子。
而現在才剛剛二更天,如果這麼一晚上的就任憑這些賊人亂跑,等到天亮的時候,這些賊人肯定跑得到處都是,到時候要找到他們,把他們變成能換錢,能換功勞的首級,就要麻煩多了。
“别說五六萬人,就算是五六萬頭豬,要是跑的漫山遍野都是的,沒個五六天,也絕對抓不完呀!
這真是……”黃得功忍不住都想要連夜出城去搶收首級了,就像城裡的小娘們,聽到打雷的聲音,就想要跑到院子裡來收衣服一樣。
當然,這也隻是想想而已。
黃得功的軍隊同樣缺乏夜戰的能力,晚上出去砍人,肯定會亂了套的,搞得不好,自己人和自己人砍起來,一砍一整夜,最後把自己砍崩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萬一敵人有埋伏,有陰謀……所以,雖然明知道到明天天亮的時候再去追趕,很多的首級都會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但是要讓黃得功在這樣的漆黑的,連月亮都沒有的晚上,帶着人出去,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狗日的!
這些流寇真不是老實東西!
連個頭都不肯老老實實的給老子砍!
隻有等明天天亮了用騎兵追了,也不知道最後能追到多少人頭!
”黃得功這樣想。
……
劉良佐同樣也罵了一晚上的娘,第二天一早,天才剛亮,兩人就帶着軍隊從城裡面殺了出來。
然而,那些流寇們大概都覺得自己的首級還是自己随身攜帶着比較好,為了避免黃得功他們追上來砍自己的首級,天快亮的時候,流寇們在自己的營地裡放了一把火,如今火勢正旺,黃得功和劉良佐都被這火給擋住了,一時間追不出去。
“快,你這個狗才,動作快一點!
還有你!
不要把水灑了!
”當劉良佐找到黃得功的時候,黃得功正在忙着指揮輔兵們救火。
“黃帥!
你說怎麼辦?
”劉良佐過去拉住黃得功道,“我們的首級都跑了!
都跑了!
成千上萬個!
”
“劉帥,你有多少騎兵?
”黃得功問道。
“真正的騎兵有五百多,加上拉車的馬和能騎馬的人,能拉出差不多一千。
”劉良佐道,“黃帥你有多少?
”
“和你差不多。
”黃得功道,“真騎兵五百,亂七八糟的加起來大概又有三四百。
一會兒火滅了,估計流寇就跑遠了,而且也跑散了。
我們讓兒郎們分頭努力抓。
那些假騎兵扔給他們,方便抓人頭。
我們帶上精銳的騎兵,照看局面,免得前幾天和我們打的那股子流寇和我們搗亂。
如果我發現了敵人精銳,我就點煙柱通知你,你也一樣!
”
黃得功知道,如果不讓隊伍分散開來,那就抓不到幾個首級,但如果讓隊伍分散開來,萬一這兩天來一直在和他們打的那幾百個精銳流寇沒有跑散,突然成建制的殺出來,隻怕自己這邊倒是要吃大虧。
所以,黃得功要做這樣的安排。
“黃帥說的是。
”劉良佐說,“不過我覺得,那支流寇有馬,如今多半已經走得不知道哪裡去了。
當然,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小心點好。
”
這時候火漸漸的小了……
……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話大家都知道,但是真要這樣做卻并不容易。
的确,那些首級都跑散了,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抵抗的能力了,隻要追上了,就能砍得到。
然而,他們畢竟先跑了大半夜。
而且幾乎所有的流寇都知道,被官軍追上了會有什麼後果。
别說自己是流寇,就是不是流寇,而是鄉間種田不求聞達于諸侯,隻想苟全性命于亂世的散淡的人,遇到了官兵,也要當心他跟你說:“老鄉,借你的人頭去領個軍功。
”所以,這些裹挾來的流寇雖然未見得對張獻忠有什麼忠心,但是如今往張獻忠那邊使勁跑倒是不太需要督促。
這半夜時間,也讓他們跑出了好遠。
本來黃得功是很好的控制了追兵,尤其是自己手中的那幾百個騎兵的速度,從而避免了馬力的過分消耗的。
然而……
“大帥,我們要快點了。
”一個家丁右手指着那邊正跑得歡的劉良佐的隊伍,對黃得功說,“您看,劉帥他們跑我們前面去了,要是讓他們跑前面了,就不知道還能剩多點東西給我們……”
黃得功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吐了口唾沫道:“狗日的劉良佐,不是好人!
讓兄弟們也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