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的寒流帶來的漫天風雪與極寒冰凍,也無法讓默啜此刻的狂熱之心稍稍冷卻。
他從未過現在這樣的憤怒,也從未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渴望。
“這個汗國,是我們兄弟曆經多年一點一點創建起來的。
現在我兄長去了,他的兒子默棘連還很年幼,什麼都不懂。
暾欲谷和艾顔會把他當作傀儡來玩弄,甚至會害了他的性命自己篡權!
”默啜不止一次的對自己的麾下,說出這般**裸但又能獲得大批擁護的話,“我怎能讓我兄長的兒子和我們的汗國,遭遇這樣的事情?
”
于是大雪剛停,默啜就率領大軍朝牙帳進發了。
牙帳這邊也馬上興兵而動,朝叛軍迎頭而上。
暾欲谷坐上了一輛特制的大牛車,親自上前指揮作戰。
先鋒曳洛荷,主将王昱,部隊層次分明擺出了一副誓死決戰的陣勢。
默啜多少聽到了一點風聲,說暾欲谷可能就是元珍。
但有句老話叫“同行相妒”,默啜知道元珍打仗厲害,但自己也不弱。
他從來就不認為元珍真能比自己強多少,尤其是在諾真水一役後,默啜甚至有種“揚眉吐氣”之感元珍也不過如此!
既然現在都已經沒了退路,默啜隻能橫下心來跟元珍正面的較量一番,看究竟鹿死誰手了。
兩方人馬在一片積雪白素的大草原上緩緩靠近。
這不是突厥人慣用的戰法,可見雙方都仍抱着一種“試探”的意味。
這樣的内戰最講究一個“名正言順”,不是見面了一頓胡打就行。
哪怕打勝了,自己在道理上站不住腳,照樣不能獲得政治上的真正勝利。
默啜現在最想要的也最需要做的,是在三軍将士和所有族人面前證明,自己才是正義的,正确的。
恰好,暾欲谷的想法也與他差不太多。
雙方距離一箭之地停住戰陣。
默啜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勇士,親自躍馬走到陣前來,大聲怒吼,“暾欲谷,艾顔,滾出來!
!
”
狼騎大陣裡的每個人都認識默啜,曾經他們還在默啜的率領下打過不少仗。
眼前此景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于是他們的心情都很複雜。
換作是以往有人罵陣,他們肯定早就沖上前去争取那人首級了。
但是眼下,他們隻是默默的閃開了一條道,讓一輛六匹成年公牛拉着的大車,慢慢走到了陣前。
這輛大車就像是一個移動的帳蓬,是骨咄祿可汗專門為元珍定制的,據說車裡安放有千冊書籍,還有一切起居應用之物。
左右跟在大牛車旁邊的,是王昱和曳洛荷這兩位大将。
默啜看到曳洛荷還好,畢竟他的勇力也很出衆。
但看到王昱,默啜的怒火就鬥然爆漲了起來。
他拔出要離刀就指向王昱怒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出來在兩軍陣前?
”
王昱完全不為所動,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和你一樣,是可汗親自任命的大設。
”一個蒼老又幽深的聲音傳來,暾欲谷走出了帳篷,站在了牛車扶攔處。
馬上有幾名騎士來到了他的面前支起盾牌。
默啜的狼毒箭不是一般的厲害,這個距離,他完全有可能直取暾欲谷性命。
“暾欲谷,你這個裝神弄鬼的禍害!
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的汗兄,并妄圖篡奪汗位!
”默啜又将刀指向了暾欲谷,怒罵,“叫艾顔也滾出來!
把我的侄兒還給我!
”
暾欲谷一言不發的看着默啜,臉上的面具讓他看起來顯得十分的冷漠和神秘。
在他身後,艾顔牽着默棘連出來了。
“叔叔,你為什麼要起兵反我?
”默棘連年紀雖小,但很有一番上位者的氣勢,這大概得益于他父親的遺傳與熏陶。
“我不是要反你,我是要救你!
救我們的汗國!
”默啜大聲道,“你自己想一想,是叔叔親,還是你身邊的那兩個外人親?
”
“當然是叔叔親。
”
默啜咧嘴笑了。
“但是。
”默棘連又道,“他們一直在幫我,輔佐我,更加沒有帶兵反我。
”
默啜一愣,臭小子嘴巴倒利索!
“你還小,不懂。
”默啜大聲道,“你快到叔叔這裡來,别理他們!
”
“不行。
”默棘連很固執的說道,“暾欲谷是父汗留給我的輔政大臣,艾顔公主是父汗尊奉的聖母可敦,就像我的母親一樣。
叔叔如果不是真的要反我,就撤去兵馬收起兵器,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好好的商談。
哪怕你真的是想要做可汗,我也可以讓給你。
但是,你不能自己動手來搶!
”
這話一說出來,三軍嘩然!
默啜的臉色變了一變,心說默棘連這小子一定是被人教唆了,否則這麼小的孩子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句句刺我要害!
!
但是默啜再天真,也不會相信自己撒去兵馬之後,默棘連真會把汗位讓給自己。
眼下已是退無可退,隻能鬥膽一搏了!
“默棘連,你年紀太小不懂事,被暾欲谷和艾顔蠱惑了,叔叔不怪你。
”默啜說道,“我不是來搶你的汗位,更不可能害你。
我是要除掉暾欲谷和艾顔這兩個禍國殃民的奸賊。
等除掉他們之後,叔叔就輔佐你好生治理汗國,把我們阿氏那家族的家業發揚光大!
”
這時,艾顔笑了,“默啜,你難道隻會哄孩子嗎?
難道你以為,眼前的幾萬将士,全都是孩子?
”
“賤人,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默啜大怒。
“混帳!
”艾顔可不怕默啜,當下怒道:“我乃阿史那氏嫡系皿脈的公主,你的汗兄都對我敬重有嘉。
現在你竟敢當衆罵我為‘賤人’,就是污辱阿史那氏的祖先!
默啜,你這個阿史那氏的叛逆,還不下馬受縛到可汗面前來認罪,小心神明降怒、天人不佑!
”
三軍再次嘩然。
無論如何,“辱沒阿史那氏的祖先”這樣的罪名,在草原上的确有點不可原諒。
“哈哈!
”默啜大笑,“如果鼓唇弄舌也能開邦立國平定天下,那你也就不用在雪山上躲藏那麼多年了。
艾顔,我不跟你說話。
這是我們的家事,你沒資格插嘴默棘連,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叔叔的話,就點一點頭。
我馬上幫你殺了這兩個擅權亂國的賊子,然後我們一起回家祭拜你的父親!
”
默棘連沉默了片刻,表現出了超乎年齡的老成,然後說道:“阿史那默啜,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可汗的話,就馬上放下刀劍到牛車前來,讓我親自赦免你的罪行。
然後我們再一起回家,祭拜父汗。
我保證既往不咎,你還是我的叔叔和汗國的大設,政事堂也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
三軍再次嘩然!
默啜瞬時被推到了兩難的境地。
上前吧,等于就是投了降;不上前,自己擺明就是個叛賊,那還能有幾個人願意追随自己呢?
暾欲谷輕輕拍了拍默棘連的肩膀,以示贊許。
默啜也是久經風浪之人了,此刻處亂不驚,平靜的說道:“默棘連,你是草原的兒子。
眼下我們有了争端,應該用草原人的方式來解決。
如果你能派出一個人來打敗我,我就按你說的去做。
如果不能,你就離開暾欲谷和艾顔到叔叔這裡來,一切從聽叔叔的安排。
怎麼樣?
”
“可汗,我去!
”牛高馬大的曳洛荷馬上雷聲應諾。
“你不要動。
”艾顔輕斥了一聲,曳洛荷很聽話的退了回去。
雖然他未必待見艾顔本人,但艾顔現在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容不得他不聽話。
這時,艾顔湊在默棘連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默棘連大聲道:“好,我答應你!
”
默啜咧了咧嘴,笑得像一頭即将美食到口的餓虎。
他太了解牙帳這些人的武力水平了。
若論單打獨鬥,最多隻有曳洛荷能和自己一戰,但也就是一戰而已,他絕對沒有勝算。
這時,一個身穿黑衣戴着避雪鬥蓬的男子,小跑着來到了牛車前。
默棘連朝他一指,“我派他出戰。
”
衆人無不驚愕,因為這個黑衣男子人一身衣服就像是破布條拼成的,頭上結的小辮子也是亂七八糟全無半點體面,他一臉泥灰身上還沾有不少的羊毛。
這怎麼看都隻是個奴隸,還是個剛剛從羊圈裡跑出來的奴隸。
默啜幾乎氣樂了,“默棘連,你是在污辱你的叔叔嗎?
”
“我說話算數!
”默棘連說得十分肯定。
默啜笑了,千萬人做證,這下就真的不能怨我了!
黑衣男子都沒有騎馬,從牛車旁的一位侍衛手裡要來了一把彎刀,就直接站到了默啜面前。
默啜再度氣樂了,“說你的名字,我會給你立碑的!
”
“阿巴,阿巴!
”黑衣男子比劃着亂叫了兩聲。
很多人發出大笑。
艾顔說道:“默啜,他叫約格羅蒙厄巴。
他是我的羊奴,還是個啞巴。
如果你連他都打不過,就趁早自我了結,不要在這裡丢人現眼了!
”
沒有哪個草原上的男人能夠受得了這樣的挑唆,默啜怒吼一聲,策馬揮刀沖殺而來。
就在這時,之前那個一直畏畏縮縮毫無神彩的蒙厄巴,鬥然站直了。
手中的彎刀橫着一拖,整個人發出的氣勢有如驚濤駭浪一般,對默啜撲面而來。
默啜久經沙場,對這樣的殺氣實在太熟悉太敏感了,他馬上勒轉馬頭朝旁邊一歪,跑了個弧形從蒙厄巴身邊錯開了。
“你是什麼人?
!
”默啜擡着刀,怒指蒙厄巴。
“阿巴,阿巴……”
三軍将士都很驚愕。
他們都是行家也更加了解默啜的能耐,但他們剛才分明看到,騎着馬的默啜居然不敢靠近站立的羊奴蒙厄巴!
艾顔大笑,“默啜,你居然怕了?
!
”
艾顔的這句話,再一次像黃蜂尾後針一樣紮中了默啜的軟肋。
他發出了憤怒的咆哮,再次勒馬揮刀朝蒙厄巴沖了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一聲慘叫,皿霧飛揚!
默啜的腳陷在了馬镫裡,身子被他的馬拖在地上,朝前奔去。
蒙厄巴将帶皿的彎刀插到了地上,輕聲自語,“萬年不變的突地斬。
莫非你就不能用一點新招術?
”
默棘連驚叫起來,“叔叔!
”
暾欲谷站着沒動一言不發,更加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艾顔雙眼微眯的看着默啜的戰馬,臉上漾起了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