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漫天,嚴寒徹骨。
中原的農夫會很樂意見到冬天降下這樣的大雪,因為它會凍死很多土裡的害蟲,讓來年的莊稼長得更好。
但是對于戍守邊關的将士來說,這是災難。
因為嚴寒會傷及人畜,也會給後勤補給和軍事守備帶來不小的麻煩。
鎮守大周最北國門的邊防重将薛讷,此刻站在碛口的城頭,一手扶着水泥澆鑄的女牆,眯着眼睛眺望茫茫的北方。
很多人私下曾說,薛讷空有“将門虎子”的名頭,卻遠不如他父親薛仁貴那樣威風凜凜霸氣四射。
他時常沉默寡言,永遠從容不迫。
和他那位勇冠三軍的五弟薛楚玉比起來,他更像是一位運籌帷幄的儒将。
鎮守黑沙的這幾年來,薛讷除了打仗,其他的事情全都幹得很漂亮,尤其是養馬。
當初薛紹留下的一批戰馬,如今已經發展成為大周天下最大最好的黑沙馬場。
“将軍就該憤怒,将軍就該戰鬥”,這話是薛紹說的,薛讷一直記得很清楚。
就因為這句話,薛讷永遠耐得住寂寞,也永遠心懷熱皿。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在黑沙付出的努力,能夠派得上大用場。
所以這些年來,薛讷幹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像今天這樣,迎着北方的寒風站在大周最北面的城頭,眺望大漠的北方。
那裡有他曾經放飛的希望,也是他夢裡渴望的戰場。
大雪如鵝毛般飛落,薛讷已經快要變成了一個雪人。
兩位少年郎身着戎裝,孔武有力的并肩大步走來停在了薛讷身後,整齊抱拳一拜,“參見大将軍!
”
武則天登基之時封薛讷為“左鷹揚衛大将軍”。
但是這些年來薛讷一直鎮守黑沙邊關又無顯赫戰功,他幾乎快要成為十六衛大将軍當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一位。
因此每逢聽到有人稱呼自己為“大将軍”,薛讷的心裡都不那麼痛快。
身邊的親近之人也很少用大将軍來稱呼他,更多的時候是叫他“薛司馬”,單于大都護府司馬,也是薛讷的官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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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聽到兩位少年郎的聲音之後,薛讷站着沒動,隻問“何事”?
其中一人答說,屬下率輕騎例行巡邏歸來,一切正常,特來大将軍交令。
薛讷“唔”了一聲仍是沒有回頭,說道:“你呢?
”
顯然,他在問另一個沒有發聲的少年郎。
和旁邊的這位比起來,他稍顯瘦小一些。
“屬下跟随秦将軍一同外出巡邏歸來……”瘦小一些的少年郎答道。
“交令而已,需要兩個人嗎?
”薛讷淡淡的道,“沒有别的事,就退下!
”
兩名少年郎面面相觑了一番,有些愕然。
“伯父大人……”瘦小一些的少年郎喚了一聲。
“軍中無父子。
”薛讷的聲音略有一點冷。
“屬下知錯!
”少年郎抱拳一拜,再道,“屬下隻是想問,有沒有家父和家母的消息?
”
薛讷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你問的是誰。
”
“家父薛太尉,家母……太平公主。
”少年郎耐住性子,繼續問道,“敢問大将軍,有沒有他們的消息?
”
“沒有!
”薛讷答得斬釘截鐵,再一轉身面帶愠色,沉聲道,“身在軍中,就該守軍中的規矩。
軍國大事,豈是爾等小輩該問?
”
“大将軍息怒,屬下知錯……”
“秦破虜,你先退下!
”薛讷滿副威嚴的下了一令,再道,“薛麟玉,罰留此處站崗。
”
“是!
”
秦破虜連忙大步走了,頭也不敢回。
薛麟玉拿起兵器架上的一竿站在了女牆邊,站得筆直,就像他手中的那樣。
薛讷凝視了他片刻,走到他身邊。
暗自一比較,他心中訝然道:小子這半年來長得好快,都快跟我一樣的個頭了!
薛麟玉目視前方,眼珠子都沒有亂挪。
“你服氣嗎?
”薛讷問。
“軍令如山,屬下服氣。
”薛麟玉答得一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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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讷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母親及家中一切都是安好。
你父親和薛楚玉一同率領三千跳蕩,仍在河隴。
”
薛麟玉微微一怔,小聲道:“多謝伯父大人。
”
薛讷不動聲色淡然道:“近來草原局勢動蕩,或有戰事發起。
你害怕嗎?
”
“不怕!
”
“沒有哪個年輕人會說自己害怕。
”薛讷的臉上毫無表情,隻道:“現在我換一個問法,如果讓你和秦破虜對敵,誰會羸?
”
薛麟玉略作尋思,挺起兇膛,說道:“如果是一人一騎,他會赢。
如果是千人千騎,我會赢!
”
有意思!
薛讷不由得心中一亮,這兩小子,還真有點薛紹和薛楚玉的味道!
但薛讷口中說道:“年輕人,别隻顧着吹噓。
現在我就給你一個實踐的機會,去證實你自己的能力。
”
薛麟玉頓時目露精光,“還請大将軍下令!
”
“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我要派你去當一次護衛。
”薛讷說道,“你的任務就是和秦破虜一起率領一百騎,護送一位相當重要的人物走出碛口,穿越大漠雪域進入突厥腹地。
要求是,保證她的絕對安全,同時不被突厥人發現,最後還要完好無損的将她接回。
你能辦到嗎?
”
薛麟玉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屬下可以知道,她是誰嗎?
”
“這個人你并不陌生。
”薛讷說道,“但重點是,這是一項相當重要也相當絕密的任務,成功是必須的。
如果失敗了我不會處罰你,因為你的父親絕對不會放過你。
這個任務,你敢接嗎?
”
“敢!
!
”
薛讷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薛麟玉的肩膀,“跟我來。
”
二人走到城頭,來到了碛口城關的崗哨房裡。
推門進入。
房内很溫暖,有一位女子坐在火堆旁捧着一本書在細讀。
見二人入内她轉過臉來,看到薛麟玉便是會心一笑,“世子?
”
她用了一個疑問句。
“就是他了。
”薛讷簡單一答。
薛麟玉愕然一愣,“玄雲子仙姑?
!
”
玄雲子站起了身來,雙眉微皺顯然是在思考,然後雙手将書一合,“那就他!
”
薛麟玉有點迷惑,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薛讷說道:“薛麟玉你聽着,仙姑身負重要使命前往突厥,需得有人照應。
這樣艱巨又重要的任務,本不該由你這位新卒擔綱執行。
但你是薛紹的兒子,這一趟任務又非你莫屬。
”
玄雲子笑了,“大将軍說這些,他能聽懂嗎?
”
“總有一天,他會懂。
”薛讷說道,“薛麟玉,牢記你的軍人身份,牢記你的特殊使命。
如果沒有别的問題,準備出發。
”
“是!
”薛麟玉不再多言,抱拳一諾就先退下,去做出征的準備了。
玄雲子上前掩上了門,對薛讷道:“這樣的妥當嗎?
”
“很不妥當。
”薛讷說道,“他太年輕,很難經受得起這樣嚴峻的考驗。
”
玄雲子眉頭一擰。
“但是,既然他爹敢把他扔到我這裡來,我就敢把他扔到最兇險的戰場上去。
”薛讷說道,“這是他爹交給我的使命,我必須完成。
”
“我明白了。
”玄雲子點點頭,“虎父無犬子,并非隻是皿統的傳承。
”
一向不苟言笑的薛讷難得的笑了一笑,說道:“仙姑,你這是在罵人哪?
”
“豈敢,豈敢。
”玄雲子微笑道,“其實他對你的評價一直很高。
他曾親口說過,雖然這些年來薛紹和薛楚玉出盡了風頭,但薛家他這一輩當中最具帥才的那一位,非你莫屬。
”
“仙姑言過了。
”薛讷淡然道,“在下碌碌平常,向來是不過有功但求無過。
眼下之事,隻盼仙姑千萬要保重。
”
“放心,我不會有事。
”玄雲子說道,“我請你派發衛隊随行,主要是為了防備遭遇草原上的狼群。
上次我混在難民當中潛入于都今山就曾兩次遭遇狼群,那實在太過兇險。
再有一個用意,就是為了迅速的通傳消息。
其他的危險,應該不會再有。
”
薛讷沉默了片刻,“你就那麼肯定,暾欲谷和那些突厥人,不會傷害于你?
”
“他們一定會有這樣的念頭,但也一定不敢。
”玄雲子說道,“如果萬一他們真的傷害到我,那我此行的最大目的,也就達到了。
突厥汗國,也就命裡該絕。
”
薛讷微微一驚,“仙姑,這萬萬使不得!
”
“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玄雲子說道,“臨行之時他也曾經千叮萬囑,我不會忘記的。
”
“那就好……”薛讷一向不擅言辭,此時也不知道再多說什麼。
他退後一步抱拳一拜,“隻盼仙姑,早日平安歸來。
”
玄雲子微微一笑,“我會的。
”
靈州,一樣的冰天雪地。
今年的冬天,靈州大都督府治下的廣域千裡之地,出現了一副早已多年未見的奇異景象――冬季大練兵!
冬季練兵,原本是大唐府兵時代的定制。
但近年來府兵制漸漸崩壞,加上河隴屢遭兵災民生凋敝,冬季大練兵已經多年未見。
但今年的冬天,卻因為薛紹的到來與衆不同。
靈州大都督府治下所有州縣,都在舉行規模大小不一的冬季練兵。
參與冬訓的有農民府兵,有定居城旁的異族降戶,也有戰場上擒獲的俘虜和流放而來的囚徒,以及薛紹帶來的三千跳蕩和回鹘騎兵。
因為符合國家兵制,薛紹的這一動作毫無問題,任誰也是無可挑剔。
這也正是薛紹趕在冬天撤離豐州回到靈州大都督府的主要原因。
冬訓之時,薛紹派出斥侯和部曲前往各地調查和監督,同時統計了一下參訓兵員的數量。
二十八萬!
這比薛紹預料當中的人數,幾乎要多了一倍!
連薛紹自己都有點想不通,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參與到冬訓中來?
要知道,這一軍事活動并非十分強制,也沒有報酬給予。
除了少量的雇傭兵、回鹘兵和府兵,其他主要是靠河隴百姓的自發參與。
二十八萬?
薛紹心中豪氣勃發,别說是二十八萬,哪怕是八萬人,也足夠我氣吞萬裡、縱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