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打人尚且不打臉,薛紹公然在朝堂之上揭裴炎的短,這真算是有點驚世駭俗了。
滿朝文武無不驚詫萬分,有和薛紹關系良好的一些人更是替薛紹捏了一把汗。
薛紹的兄長薛顗身為司農寺少卿今日也來參加了朝會,但兩人沒在同一班次隻是眼神交流問候了一番,還沒有來得及交談。
看到薛紹這樣迎頭對抗裴炎,薛顗心中萬分的緊張與惶惑,心說——二郎啊二郎,你這是在與大唐的一整個朝廷為敵啊!
!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薛紹的身上。
薛紹仍像當初那樣淡定,好像這裡不是刀筆吏橫行無忌的大唐朝堂,而是他指揮千軍萬馬氣吞萬裡如虎的——滾滾沙場!
裴炎的定力也一向不錯,雖然動了一點火氣但沒有太多的表露,隻道:“韋玄貞已被罷官,又何必說?
”
“再不然,唐懷壁如何?
”薛紹哪壺不開提哪壺,又說出了一個新的人選。
裴炎來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狠瞪薛紹胡須顫抖,這下是真的怒了!
唐懷壁,之前由裴炎舉薦去往夏州擔任都督府長史,在王方翼率軍去了西域之後,唐懷壁成為了夏州都督府實際上的最高長官。
但就是這位唐長史勒住朔方軍不許出擊,使得大唐三州十↓餘縣慘遭突厥人的兵災,就連隴右牧馬監都被洗劫了,導緻大唐損失戰馬十八萬餘匹!
薛紹到了夏州上任之後,一刀砍了唐懷壁的人頭,讓他成為了河隴大兵災的替罪羊。
實際上真要追查起來,裴炎是要兼負很重的連帶責任的。
隴右慘敗舉國皆驚,但是知道其中内幕的卻隻有薛紹、武則天、裴炎、狄仁傑和閣部的宰輔等寥寥數人。
現在薛紹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唐懷壁”的名字,隐約就像是在提醒和敲打裴炎——你又在這裡亂點人頭瞎指揮是吧?
之前舉人失職用人不當的罪過,還沒有追究你呢!
“薛都督莫要在朝堂之上胡言亂語。
唐懷壁早已被處斬,又如何做得都督?
”裴炎氣得發抖。
薛紹很是淡定的在微笑,說道:“記得裴中書剛剛是說,要在夏州都督府治下就地提拔官員擔任都督一職?
如果韋玄貞和唐懷壁都不合适,那還能是誰呢?
難不成裴中書想要提拔都督府治下的刺史?
——别怪我沒提醒你,這絕對行不通!
”
裴炎倒是沉得住氣,平靜的問道:“為何?
”
“刺史治民,或有政才。
”薛紹說道:“但是夏州都督府治下兼管朔方軍與豐州邊鎮的軍事,是大唐在西北邊疆的擎天玉柱與禦敵國門。
擔任夏州都督一職的官員,必須要有出色的軍事才能,方能勝任。
否則,隴右之失就是前車之鑒!
”
薛紹再度提到了“隴右之失”,讓裴炎的臉色再度陰沉了幾分,卻是答不出話來。
“反過來,如果裴中書想要提拔一位将軍來擔任夏州都督,别怪我沒提醒你,這仍是行不通!
”薛紹說道,“夏州都督府治下的州縣,先後遭受了白鐵餘之亂與隴右之失的兵災,災後重建恢複民生的責任重于泰山,十萬大軍缺衣少糧必須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如此夏州都督府就需要做以下這些事情——撫民複農、屯田開荒、灌溉織桑、開源引商。
我朔方軍軍中不乏骁勇良将,人稱朔方十八将。
但他們們當中,暫時還真沒有一個人能夠兼任這些民政之事。
”
“……”裴炎無語以對,死死的盯着薛紹。
滿朝文武也都無語了,全場靜作一片。
薛紹仍舊淡然,朗朗道:“如果裴中書想要另擇高賢前去夏州坐鎮,别怪我沒提醒你,這不是不可以,但是現在絕對不行!
”
“為何?
”裴炎問道。
薛紹微然一笑,答道:“因為我們朔方軍最大的對手,是突厥汗國的阿波達幹——阿史德元珍。
我剛剛在河北與老帥薛仁貴聯手痛打了他一頓,他時刻尋思想要報負,早晚都想着要除掉我們朔方軍一皿前仇。
但是很可惜老帥已經故去了。
如今除了我,沒人比我更了解阿史德元珍,也沒人能對付他阿史德元珍——包括你,裴中書!
”
“嘩——”
滿朝嘩然!
裴炎的臉色變作鐵青,兩道眼神如同刀鋒一樣紮在薛紹的臉上,半寸也不能挪開。
薛紹輕哼了一聲,微然一笑,對着龍椅的方向拱手一拜,說道:“先帝臨終之時囑咐讓薛某掌兵,并讓太後參與軍國大事之決議。
如今想來先帝确是聖明。
他老人家肯定早就心中有數,裴中書你身為顧命大臣首輔宰相,雖才華蓋世經驗豐富并且忠心體國,但并不擅長軍事。
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裴中書不擅軍事也算不得大的缺撼。
但緻命的是,裴中書你偏愛閉門造車想當然的對軍國大事指指點點,而且容不下與你意願相背的不同意見。
最近幾年來,因為裴中書做出的錯誤決定而導緻的軍事慘敗——還少麼?
”
……
靜!
!
!
若大的一個朝堂,靜得像是無人絕域,連一絲風的聲音都沒有!
幾乎是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驚愕萬分的看着薛紹——這個年方弱冠卻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責當朝首輔宰相的,狂妄之徒!
薛顗目瞪口呆幾乎都要忘了呼吸,徹底傻了眼。
就連武則天都有些變了臉色,驚詫的看着薛紹,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你放肆!
!
!
”
是可忍,孰不可忍——裴炎終于是勃然大怒了!
“薛某就事說事,絕無半點捏造。
若有言語不妥沖撞得罪之處,薛某不乞求裴中書的原諒。
”薛紹仍是相當的淡定,對裴炎拱手拜了一拜,然後突然提高了嗓門,對滿朝文武大聲說道:“隻是薛某身負先帝臨終托孤之重責,一切以軍國安危為重,以黎民百姓之生死為重,以數十萬将士之生死為重——更以我大唐帝國的泱泱盛世為重!
薛某無法容忍任何人,出于一己之私而做出愚蠢的軍事決定,從而導緻戰争的失敗,導緻州縣城池的淪陷,導緻無數的百姓子民死于非命,無家可歸,妻離子散,淪落為奴慘遭淩辱!
”
滿朝靜悄悄的,幾乎隻剩下裴炎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薛紹說了這些話,不禁觸動了自己心中的情緒,揮舞手臂大聲道:“我大唐的滿朝公卿、文武大臣,你們有幾人親身去過戰火紛飛的代州?
朔州?
雲州?
仰或是豐州?
有幾人親眼見過被突厥兵洗劫過的河隴三州?
……那些無人收斂的破碎屍首,那些餓死在死人堆裡的無辜孩兒?
”
“又有幾人能夠想像,雲州都督李文谏舉家**化作烽火,的無奈悲壯?
”
“就更不用說,會有幾人見過,被突厥人屠城的雲州城了。
”
“雲州,除了有一技之長的工匠和稍有姿色的婦女,所有的人全都被殺了,包括嬰兒。
很多的女子被吊在樹上下身已經被刀捅作稀亂,孕婦肚子裡的孩子被掏出來,砸死在地上。
很多燒焦的屍體填堵了道路,很多的人頭阻塞了河流。
”
說到這裡,很多文武大臣們難以想像的以袖掩面,發出一片驚惶的啧啧之聲。
薛紹的眼睛有些紅了。
深呼吸……深呼吸!
“帝都繁華歌舞升平,這些,你們真的無法想像!
!
”
薛紹走到朝堂的正中央,大聲道:“将相無能,累死三軍。
就因為朝堂之上一個錯誤的決定,就将導緻疆土淪陷、将士慘死、百姓荼毒,大唐帝國威嚴盡堕授人笑柄!
——高祖、太宗和高宗皇帝陛下,在天英魂,何以為安!
!
”
“但是!
!
”
“做出了這些錯誤決定的人,非但沒有自躬反省更加沒有承擔責任,相反,他還在出手打壓那些拼了性命在戰場上與敵人作戰的将軍們!
因為他們立下了功勞,威脅到了他的地位和權威!
”
“所以,他要調任将軍們的官職,罷免他們的兵權!
——這樣,他才能權傾朝野控制軍隊,從而有恃無恐!
”薛紹猛然回頭,擡手指向裴炎,“突厥人最想除我而後。
裴中書,你也在處心積慮要免我官職罷我兵權,不許我率領那些熱皿無畏的袍澤男兒,去讨伐突厥保家衛國!
”
薛紹怒瞪裴炎,雙眼之中殺氣四射,全身上下仿佛都散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兇煞之氣,怒喝道:“如果你成功了,我保證最高興的不是你裴中書,而是突厥人!
阿史那骨笃祿和阿史德元珍一定會置宴相慶日夜狂歡,感激裴中書你,為他們除掉了眼中釘、肉中刺!
”
裴炎終究隻是一介文生,突然面對如此強大的令人窒息的殺人氣場,恍然間有些驚慌失措沒了應對,隻剩嘴皮子在抖,卻說不出話來。
薛紹悶哼了一聲,再度轉身面對滿朝文武,猛擡雙臂對向他們,大聲喝道——
“那麼我想問一問在場諸多,兇懷良知與忠君愛國之心的公卿文武——裴中書的這些舉動,與通敵賣國有何異哉?
!
!
”
死寂……
死寂!
沒人說話。
甚至沒人動彈!
誰也沒有想到,薛紹孤身一人,敢于和裴炎代表的整個大唐朝堂為敵。
更加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薛紹單憑一席話就完全壓倒了裴炎的氣勢——或者說,鎮住了整個大唐的朝堂!
!
珠簾後的武則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了出來。
嘴角微微的向上揚起,眼中精光閃閃,輕輕的說了四個自己才能聽到的字——
“壯哉,薛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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