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攥着朵兒紅的手書,心裡把書信的内容默念了幾十遍。
書信的字迹是朵兒紅親筆絕對不會假。
信中無非就交代了三件事情:
朵兒紅被俘,現在還活着。
兩把淡巴菰,一支煙袋鍋,衣服數套,公開送過河。
秘密送三十一匹馬零二頭羊于對岸。
突然朵朵脫下自己的衣服,吩咐身邊護軍:“哪個帶了淡巴菰和煙袋鍋,交上來,我有重賞!
”
……
賈道士迎來了愛新金國的談判使者。
一名正白旗牛錄額真、一名護軍、一名通譯,三人打着正白旗的旗号,乘鐵木國送給他們的羊皮筏子漂過黃河。
賈道士擔心愛新金國的使者瞧去自己這方的機密,将三人攔在黃河岸邊,就着一塊大石頭當桌子,雙方展開談判。
正白旗的牛錄額真遞上一封書信,說一段滿語,那名通譯說一段蒙語。
賈道士接過書信,并不打開,等待自己這邊的通譯。
遼東人餘勝之用漢語言道:“正白旗朵朵貝勒的親筆信。
”
賈道士打開信封,抽出信紙,滿篇一個字也不認識。
餘勝之耳語道:“這是愛新金國的文字。
”
賈道士問餘勝之:“你可認識?
”
餘勝之微微搖搖頭,“這愛新金金國的文字是奴兒嘎齊所創,認得的人不多,以前遼東的土著都是用蒙文和漢字。
”
那愛新金國的通譯顯然懂得漢話,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賈道士“呼啦”一下子把信紙揉成一團,随手丢入黃河,口中道:“什麼狗屁不通的鬼符!
”
愛新國金國的通譯急了,用漢語言道:“這不是鬼符,是大金國的文字!
你們不識金文,隻能說明你們粗鄙!
”
賈道士一聽對方說漢語,立刻來了勁:“你等等,你把話說清楚,大金國的文字是蒙文,什麼時候變成這種亂七八糟的蝌蚪文了?
”
通譯道:“以前我們大金國沒有文字的時候才借用蒙文,先帝以蒙文為基礎命人創制金文……”
“等等等等”,賈道士連珠炮一般打斷通譯的話,“你搞錯了!
什麼你們大金國,是我們大金國才對!
你們憑什麼盜用我國的名義,篡改我國的文字?
”
通譯即刻反駁:“我大金國曆史悠久源遠流長,金太祖完顔阿骨打統一女真諸部,消滅遼國,太祖曰:遼以賓鐵為号,取其堅也。
賓鐵雖堅,終亦變壞,唯金不變不壞。
故而太祖以金為國号,此乃為大金國之源。
我們大金國何用盜用你們國号?
真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
“呦呦呦呦呦,還井底之蛙,漢話學得不錯嘛。
你們大金國既然源自完顔阿骨打,完顔氏大定以後,其文筆雄健,直繼北宋諸賢;完顔阿骨打以漢字和契丹字為基礎創立金文。
你口口聲聲源自完顔阿骨打,為何不寫漢字或者真正的金文?
拿這種歪歪扭扭的東西冒充金文,你丢人不丢人?
”
“這個,太祖的那種金文已經失傳了。
”
“羞先!
羞你先人的臉!
你還好意思說!
先人的字都忘了,你也配當完顔阿骨打的後人!
”
“看見沒有,這是啥?
這叫黃河!
你真要是完顔阿骨打的後人,你就一頭跳進去,省的給完顔阿骨打丢人!
你要是不跳,你先人就得羞得從墳頭裡蹦出來替你跳!
”
“跳啊!
你咋不跳?
我就知道,你這個大金國是假冒的。
三歲娃娃都知道,完顔阿骨打一家子姓完顔,敢問你這個大金國是不是姓完顔?
清明節的時候你這個大金國祭不祭完顔的老祖宗?
”
通譯臉一陣發白,“我們和完顔同出一族!
”
賈道士不依不饒,“胡說八道!
你和完顔家同出一族,你還和耶律家同出一族呢!
你為什麼不叫遼國?
照你的說法同出一族就能共用一個國号,那為什麼大明朝不叫成大宋朝或者大漢朝?
笑話!
笑死我了!
”
通譯被賈道士駁斥地無言以對,“你們、你們、你們也不是完顔家的後代,你們憑什麼自稱大金國?
”
賈道士奇怪地反問:“誰說我們是完顔家的後代了?
我們可不會象你們一樣亂認祖宗!
我們力德爾爺是成吉思汗家的塔布囊,我們大金國源自金汗阿勒坦的名字,我們大金國的文字是蒙文,這一樁樁一件件清清楚楚,你可不能胡說。
”
通譯一頭汗水:“你們能叫金國,我們也能叫!
”
賈道士搖頭不同意:“我們大金國祖上是金汗阿勒坦,實實在在的蒙語金子的意思。
你們祖上是誰?
叫什麼奴兒嘎齊對吧?
别以為我不知道奴兒嘎齊是啥意思,就是從奴兒幹來的,奴兒幹要麼是野豬,要麼是野獸,要麼是野人,你選一個!
”
“我建議你不要選野豬,叫個野豬國實在不雅,不騙你,真得不雅。
野獸國更難聽。
看來隻能叫野人國。
這樣吧,文雅一點,你們叫野郎國吧?
”
通譯氣得青筋直冒,“我們就叫大金國!
”
賈道士一揮野鴨羽扇,“你看,你這就是擡杠!
總不能有兩個大金國吧?
要不然我們今天怎麼談事情?
大金國和大金國談?
讓人笑話。
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們叫金國都一百年了,你們才叫幾年?
你們實在要是覺得我們大金國的名字好聽,非要跟着我們叫,我們也沒辦法,不如你們叫後金吧,排在我們後邊?
”
通譯哇哇直叫,不再說漢語,滿口滿語,情緒十分激動。
賈道士問餘勝之:“他喊叫啥呢?
”
餘勝之回答:“他說你侮辱了自天而降的愛新覺羅家族,是愛新固倫所有人的敵人,不得好死,反正沒好話。
”
賈道士不怒反喜,“哎,這就對了嘛,你們自己承認是打天上掉下來的,跟完顔家沒一文錢的關系。
”
賈道士建議:“你們非要跟着我們的大金國的名字叫,那就隻能用你們自己的土話叫,叫什麼愛新轱辘也行,叫什麼愛新國也行。
反正漢話的金國,蒙古話的阿勒坦烏魯斯,你們都不能用!
”
通譯聞聽稍稍平靜下來,但是依然不甘心地反駁道:“漢話不光你們用,南國明朝也用,為什麼你們要霸占漢話的金國稱号?
”
賈道士點點頭,“你們要是不願意用愛新國這個漢話稱呼,那我們可以商量一下采用南國明朝對你們的漢話稱呼。
”
通譯搖搖頭,“算了,我們暫且接受愛新國這個叫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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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與情節無關,不感興趣的讀者可跳過)
無名常胡v.s.天降的愛新覺羅
努爾哈齊剛起兵時,備受歧視。
許多具有顯赫家族曆史背景的女真部族首羞與為伍。
《朝鮮王朝實錄抄》載:
如許羅裡、忽溫酋卓古等,往在癸已年間,相與謀曰:“老可赤以無名常胡之子,崛起為酋長,合并諸部,其勢漸至強大。
我輩世積威名,羞與為伍”
癸已是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
朝鮮文獻稱葉赫為汝許、納林布祿為羅裡;忽溫指烏拉、卓古為布占泰,老可赤就是努爾哈齊。
這番話已經傳布到遠方朝鮮,可見已成為當時社會輿論。
但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努爾哈齊家族突然從無名常胡變成了從天而降的貴族。
《滿文老檔》載萬曆四十年(1612年)努爾哈齊以給出閣的閨女抱打不平之名征讨烏拉部,自稱“天生愛新覺羅氏人”。
聰睿恭敬汗着明葉铠甲,跨大白馬,出衆軍前,赴烏拉河水深及馬兇處立定,動怒曰:
布占泰!
昔戰中擒爾,養命待殺之身,發還烏拉國為主,并以我三女妻之。
布占泰!
爾七度誓言『天高地厚』,卻變心二次侵奪我所屬呼爾哈路,更聲言奪娶養父我所聘葉赫之女。
我諸女出國為福晉,當以優渥生活予之,豈能以骲頭箭與之乎?
若我女行惡,當來告我。
着汝将毆打天生愛新覺羅氏人之例舉出,百世之事或有不知,十世、十五世以來之事,豈有不知?
如有毆我愛新覺羅氏人之例,則以爾布占泰為是,我兵之來為非也。
傥無毆打愛新覺羅氏例,則爾布占泰何故以骲頭箭射我女耶!
此受箭辱之名,至死仍負之而去乎?
———文中自稱天生愛新覺羅氏人,并言乃是十世、十五世以來之事。
據現代學者考證,“天生”一詞與原文的老滿文有出入,“天降”更為貼切。
之後,此說更盛,更加添枝加葉,魏源《聖武記·開國龍興記》,所引《開國方略》,及王先謙《東華錄》:
天命以前,萬曆四十年壬子,十二月,太祖責烏喇貝勒布占泰有雲:“我愛新覺羅氏,由上天降生,事事順天命、循天理,數世以來,遠近欽服,從不被辱于人。
汝即不知百世以前事,豈十世以來之事亦不知耶?
”
但是如何一個天降之法?
在努爾哈齊時代并無詳細說法。
這就好比相聲《扒馬褂》,有人說了離奇的大話,總得有個人去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