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連忙岔開話題。
有些事還是關起門來說比較好。
“莫日根大叔,”孫一順着巴特爾的稱呼,“如果草原上打起來,察哈爾的林丹汗被迫遷往青海的話,你覺得會怎麼樣?
”
莫日根是老遊牧人,又經曆過五年前的大戰,孫一誠心向老人請教。
莫日根怔住了,不由得反問:“你是說察哈爾戰敗遷到青海?
”
孫一點點頭,清史書上就是這麼記錄的。
孫一問:“如果察哈爾、土默特和鄂爾多斯都遷往青海,會不會沿着黃河西行借道狼山川?
”
莫日根默默地喝了一大口馬奶酒。
再擡起頭時老人眼神黯淡,“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草原上可能已經變成了地獄。
”
老人述說道,遊牧人轉場絕非一件輕易的事。
牲口要每天喝水,如果是冬天轉場的話,牲口可以吃地上的積雪;如果是夏天的話,沿着黃河向西将是唯一的選擇。
老人看一眼孫一繼續說,問題是黃河沿岸的牧草絕對支持不了數目衆多的牲口。
正常情況下牧民每年春天會在選好的夏季牧場先放火,這樣雨期到來後牧草才長得好。
等到了夏天,牧民遷到養好的牧場,把馬按500匹分為一群,三十裡牧地隻夠馬群吃半個月,牧民就每半個月挪一次牧地,在事先養好的幾處草場間往複,一直到秋天。
黃河沿岸的牧草沒有經過事先培養,不僅不會豐盛,更經不住放牧。
最多牛馬吃過一遍的草地可以繼續牧羊,山羊綿羊啃過的草地就會一直吃到草根。
也就是說,黃河沿岸隻要牲口走過第一遍,後續的牲口就得餓死。
莫日根又緩緩地說,即使第一遍走過的牲口可以勉強吃飽,人卻會因為生不了火而挨餓。
牧民除了水和草,還有一樣離不了的就是糞。
草原上樹少,富人和窮人一樣都以牛馬糞燒火做飯,牧民一天到晚最忙的就拾糞。
剛拾的糞不能燒,要堆起來曬幹。
遊牧人每年放牧都是按固定線路,所以燒的往往是前幾年就堆好的糞,可黃河岸邊一堆老糞都沒有。
莫日根擡眼望向孫一,“事情不會到這個地步,力德爾就是順便問問,是不是?
”
孫一從老人眼裡看到了滿滿的希望。
孫一很想回答“是”。
可是戰争就在眉睫,莫日根作為一方首領,理應知道實情。
就在孫一稍一猶豫的時間,莫日根已經自己确認了答案。
老人一口喝完碗中的馬奶酒,“五年前,遊牧人還有四十萬衆。
這幾年下來,就算去了一半,也有二十萬,這一場西遷,大草原上不知道能剩下幾個!
”
孫一倒是知道這個答案,可他不敢告訴老人。
清史記載,此戰皇太極緩緩率軍而來,林丹汗聞訊倉皇西去。
戰後隻有三千躲在大青山裡的土默特人最後在首領的命令下出降,就是後世的歸化城土默特一族。
其餘的土默特、察哈爾、鄂爾多斯,要麼随林丹汗西遷,要麼被皇太極“收編”。
而孫一現在已經知道了,所謂的西遷之路,根本容不下多少人。
所以林丹汗但凡有一線生機,就不會輕易西遷。
二十萬減去三千是多少?
程序員出身的孫一居然一下子算不清楚。
孫一隻是明白了即将到來的草原之戰,絕不會象曆史記載的那樣溫和,實際情況隻怕要比這個殘酷得多的多。
孫一也一口幹了馬奶酒,“莫日根大叔,要早做準備!
”
言罷,孫一直接提出來想帶着琪琪格沿着那天自己飛過的地方跑一圈馬看看。
老人點頭答應,“那天不光是琪琪格,很多人都看見了。
我這就讓人給你備馬!
”
草草吃完宴席,孫一、琪琪格在一衆騎手的陪同下打馬如飛,向着狼山孫一跳崖的山峰,沿着地面上的直線一口氣跑出去幾十裡,一直到被一片寬闊的湖面攔住去路。
孫一在琪琪格身後一直在仔細觀察沿途的天空和地面,現在順着湖面再望向山峰,卻沒有發現一絲絲的異常。
孫一不禁有些失望。
回程的時候并沒有走原路,按孫一的吩咐,一衆騎手直捷向南而去,又抵達神農河邊才勒住馬匹。
舉目望去,河對岸一馬平川,是典型的沖積平原。
這裡在和勝碼頭上遊約二十裡,距離長勝碼頭大約四十裡水路,三十裡直線距離,正是後世五原縣城的位置。
神農河在這裡拐了一個大彎,就象一面大豎琴,把南岸大片的平坦土地抱在懷裡。
孫一在腦子裡立刻給這架豎琴繃上了七八條琴弦。
每一條琴弦,就是一條灌渠,始于神農河又終于神農河,借助自然的坡度完全可以實現渠水自流。
灌渠兩邊如果按照每戶一百畝田地計算,這片土地至少可以安置上千農戶。
孫一暗暗确定,這就是鐵木營的下一個定居點。
一行人沿着神農河信馬由缰回和勝碼頭的路上,孫一觀察了一下琪琪格的臉色,沒話找話。
“怎麼沿途看見的格爾都是婦女在幹活,沒看見男人?
”
琪琪格已經被莫日根老人私下裡狠狠地數落了一頓,不敢再給孫一摔臉色,隻是有些賭氣地回答:“我們部落的男人打仗都死光了。
”
孫一故意逗琪琪格,“那你們部落剩下的男人是不是每人都可以娶兩個媳婦?
”
琪琪格白一眼孫一,言語中依然能聽出些許埋怨:“兩個哪夠!
每個男人都是最少三四個媳婦。
”
孫一假裝痛苦狀,“一個男人要養這麼多媳婦,得多累啊!
”
琪琪格有些急了,“我們草原上的姑娘能幹活!
你看她們天不亮就起來擠奶打酥油,一直要忙到太陽落山。
”
孫一眉頭皺得很誇張,“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打酥油?
”
琪琪格真的急了,“我也會打!
新鮮的奶,唱着歌打夠一萬下,就可以變成酥油。
”
孫一仿佛恍然大悟,“那一會兒到了碼頭,我向莫日根大叔要一些鮮奶,明天一早你就打酥油!
”
琪琪格頓時嘴又撅了起來,氣鼓鼓地回答:“打就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