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軍師顫着聲對賈道士建議,“道長,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可否把二掌櫃的交給在下?
”
賈道士堅決拒絕:“你們就幾間破土房,後牆倒了也不修,算得上哪一門子的國?
二杆子刺殺貧道,算得上哪一門子的使?
先生不要多言,免得自取其辱!
”
耿軍師心裡大駭,“分金廳”後牆倒掉不過是前幾天的事,眼前這道士怎麼知道的!
?
想起前日天上飛人,耿軍師試探,“道長前日晚間,可曾見到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
賈道士眉頭微皺,“前日晚間,貧道在河邊打坐,不知先生說的是什麼不尋常東西?
”
耿軍師身體前傾,壓低聲音,“比如天上飛來飛去的……”
賈道士不悅,“天上飛野鴨子有什麼不尋常!
”
耿軍師立即住了嘴,不再提不明飛行物。
賈道士氣鼓鼓地不言語,耿軍師反倒覺得自己有些理虧。
沒辦法,自己兵少,人家勢衆,就是自己求人家,耿軍師嗫嚅道,“這二當家的事……”
賈道士斜瞪他一眼,耿軍師立即閉嘴。
好一陣子沒人開口。
賈道士雙眼下垂,鼻觀口,口觀心,左手手指微微掐動,右手緩搖羽扇,已然入靜了。
耿軍師不敢打擾,又不能不打擾,輕聲開口喚到:“道長?
道長?
”
賈道士心裡正默念,“……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微睜眼簾,“先生何事?
”
耿軍師哀求,“貴部到底要怎樣才能放過我們?
”
賈道士輕吐一口氣,“無條件投降便罷!
”
耿軍師追問,“若是投降了,可否在貴部保個一官半職?
”
賈道士回答:“你這是有條件投降。
”
耿軍師退一步,“投降了肯定能保住命吧?
”
賈道士回答:“你這還是有條件投降!
實話跟你說了罷,罪大惡極的必會處死,其他人就要看罪行大小,罪過大的趕出黃河,罪過小的可在我處服刑,有功可以将功贖罪。
刑滿可以申請入籍,入籍後分田分地,成為神農子民,自此安居樂業。
”
耿軍師苦笑,“如此一來,小喽啰雖是無心戀戰,掌櫃的必要拼個魚死網破。
”
賈道士又入靜了,半晌吐出一句話,“不急,待到秋日,貧道借一場東風,一把火了斷個幹幹淨淨。
”
火攻,是參謀部提出的第一個攻島方案,也是第一個被否定的方案。
否定的原因一是鐵木營沒有時間等到秋後蘆葦成熟;二是力德爾爺已經把河北岸這一大片蘆葦蕩劃成了“保護區”。
普通老百姓認定“保護區”就是給龍王爺留的地盤,日後保護區外圍可以去撿個野鴨蛋收割蘆葦什麼的,保護區中心嚴禁各色人等出入。
要是一把火燒了保護區就違反了“霸下講和”的條款。
可是耿軍師不知道參謀部的決策,一聽賈道士說“一把火了斷個幹幹淨淨”,心裡頓時冰涼冰涼的。
耿軍師嘴裡一陣發苦,大杆子堅守葦溝,無非是多延緩些時日罷了。
“唉!
”賈道士長歎一口氣,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隻怕你們連熬到那時候的運氣都沒有!
”
耿軍師不得其解,試着套道士的話,“敢問道長,因何發此感慨?
”
賈道士遲疑片刻,像是下了決心,從袖裡掏出一物,離席遞給軍師,說道,“先生還是要早做決斷才好!
”
耿軍師低頭看去,卻是一枚煮熟的野鴨蛋,心下了然,道士的啞謎是說島上的存糧不能堅持到秋後,事實的确如此。
耿軍師霎那間心灰意冷,起身向賈道士作個揖,“今日打擾了,小生這便别過。
”
道士故作吃驚,“先生何不盤桓數日,你我二人臨河而歌,笑看灰飛煙滅,豈不暢快?
”
軍師擠出一絲笑意,“身負使命不由自已;待日後學生做東,黃泉之下答謝道長。
”
道士朗聲笑到:“好好好,說的好!
有道是富貴險中求。
”
言罷對軍師耳語幾句,羽扇一擺,高喊一聲:“送客!
”
幾個人的桌上,連杯茶都沒有,道士原本想“端茶”,無奈之下隻能“吆喝”。
軍師和同來的喽啰臊眉搭眼上了筏子,依舊被四隻筏子夾着返航。
賈道士一搖三擺來到孫一身邊,“爺,不知貧道應對的是否得體?
”
孫一感慨,“道長言談舉止,我聽得雲裡霧裡,雖然不明白,但是感覺很厲害!
”
賈道士自當爺是稱贊自己。
“所謂心戰,貧道琢磨就是培養心魔。
這世上都是聰明人,哪有人能騙了别人,其實都是自己騙自己。
貧道以前給人打卦算命多了,就琢磨出些門道。
要說模棱兩可的話,這就好比在田裡随便撒種子。
算命的人他自己願意信,種子就會在他心田裡發芽。
算命的人不信,你說得多适得其反。
待見到有芽露頭了,也不要急于求成,順着他的意願給芽稍稍澆澆水,這芽自然會長成參天巨樹。
”
孫一回想愛新金國對大明朝用反間計,一用一個準,并不是計策多麼出衆,其實正是明朝皇帝内心深處願意相信。
孫一不由得由衷稱贊:“高!
”
賈道士美得看不見小眼睛,
“爺過獎了。
我看這土匪軍師心意已亂,就給他的心田随便撒了些種,接下來就靜待某顆種子發芽吧。
”
“你最後和土匪軍師耳語幾句也是撒種子吧?
”
賈道士頗為得意,“這種子不是撒給土匪軍師的,是撒給土匪大杆子的!
”
孫一伸出大拇指:“實在是高!
”
賈道士心裡象喝了蜜,“爺更高一籌!
”
孫一道:“這個軍師好賴也是個識字的人,以你之見,能不能招攬過來?
”
賈道士登時心裡一驚,現下滿營就自己和爺識字,再來一個,豈不是要威脅自己地位!
“爺有所不知,大明朝的酸秀才百無一用,無端地清高,莫名地龌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貧道給他撒種,就是算計他定會壞了土匪的事。
指望他成事,是萬萬不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