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姐兒垂着頭,聲音很低。
林清婉很是心疼,“他不在時,她們可是苛待于你?
”
“也不算苛待。
”
穎姐兒,“她們……隻是冷着臉,不理我。
”
她們的丫鬟婆子也會背過身罵她。
林清婉,“你可曾告訴過周世子?
”
穎姐兒搖頭,“叔叔很忙,我不想他再為我操心。
”
林清婉沉默着,沒在言語。
寄人籬下的滋味,從來都不好過,她深有感觸,卻無能無力。
“穎姐兒,委屈你了。
”
她摸摸穎姐兒的頭,有些愧疚,“是我們對不住你,林家勢微,護不住你。
”
穎姐兒揚起一抹笑容,去朝陽一般暖化人心。
“姨姨别這麼說,能遇上叔叔心善,肯護我一程,已是穎姐兒萬幸。
”
“淩霄告訴我,我的大舅舅與二舅舅都很厲害,以後林家也會很厲害的,穎姐兒往後有叔叔和林家做倚靠,會是盛京城頂尊貴的姑娘。
”
“隻是每個尊貴的人兒都會經曆一番波折,最終才會化繭成蝶,奔赴山海,便是高貴強悍如叔叔也曾落魄、無力過。
”
“穎姐兒雖不太明白,卻理解淩霄的意思,苦隻是一時的,隻要穎姐兒堅強,未來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
林清婉有一瞬的驚怔,片刻後才道,“這些都是淩霄告訴你的?
”
穎姐兒點頭,“那次我想母親,又怕屋裡下人知道,就一個人躲在假山裡偷偷的哭,被淩霄發現了,他告訴我的。
”
林清婉心疼的将小丫頭摟入懷中,“淩霄說的對,你的兩個舅舅都很厲害,都在為家族努力。
終有一日,會将你接回家裡,成為你的倚仗。
”
穎姐兒笑起來,大眼睛彎彎的,裡面盛滿憧憬。
“姨姨,等我長大,有能力時,就回江南看望母親。
”
“我要告訴她,穎姐兒很堅強,穎姐兒沒有讓她失望。
”
林清婉眼中濕潤,拿錦帕按按眼角,“嗯,等穎姐兒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有了歸宿,就去告慰你母親。
”
穎姐兒小小的眼中有着執拗,“我會的。
”
林清婉扯唇一笑,這時,她還未看懂小女娃眼中的固執,待她長大成人時,卻已為時晚矣。
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對她溫柔撒嬌,卻嬌麗冷情的少女,頭也不回的走入紅瓦高牆。
……
回到錦繡閣,天色已然暗沉。
月禾已備上晚飯,就等着她回去。
“大舅母那邊可曾派人前來詢問過?
”林清婉拉着穎姐兒坐下吃飯,随口問道。
月禾,“剛來過不久,問小姐何時回來?
去了哪?
”
“奴婢回,是柳小姐請了小姐出門挑選冬衣花樣,有允風随行,應是一會兒就回來。
”
林清婉點點頭,将一盤水晶蒸糕放到穎姐兒面前,才道。
“待會去芳華院回一聲,莫讓人挑理。
”
月禾應下,上前給二人盛湯。
“可要奴婢将隔壁廂房收拾出來,給表小姐居住?
”
林清婉看向穎姐兒。
穎姐兒手中拿着蒸糕,抿着唇有些難色。
“穎姐兒想自己睡,還是随姨姨一起睡?
”
穎姐兒眼睛一亮,“我可以跟姨姨一起睡嗎?
”
林清婉點頭,“自是可以的。
”
穎姐兒卻嘟着嘴,小臉暗沉下去,“不成,叔叔讓穎姐兒自食其力,不可以倚靠旁人。
”
林清婉蹙眉,“隻是睡覺而已,怎能算倚靠?
再者,你一個小丫頭,倚靠大人也是常理之中。
”
穎姐兒搖頭,眼中帶着執拗,“叔叔說,習慣是自小養成的,不能對任何人心生依賴。
”
“穎姐兒怕習慣跟姨姨睡後,等回去又剩穎姐兒一個人,會哭鼻子。
”
林清婉放下玉箸,蹙眉問,“他…都教了你什麼?
”
穎姐兒想了想,道,“叔叔很忙,能教我的時間不多。
”
林清婉吐口氣。
一個幾歲的小奶娃,也虧他這般用心良苦。
“你叔叔說的很對,凡是靠自己,不要對旁人生出依賴之心。
”
因為穎姐兒家族覆滅,無人可依,外家又非高門,這半生,必定會很是艱苦,隻有心智堅韌,才能不為外事所擾,走過這些荊棘,不至哀凄難挨。
月禾對這般命苦又聰慧的小丫頭心生不忍,“奴婢這去給表小姐收拾屋子。
”
吃過飯,時辰還早,林清婉抱着穎姐兒看書。
“叔叔說,這東西都是騙小女娃的,不能看,會被教壞的。
”
穎姐兒指着林清婉手中的話本子,聲音軟糯中帶着嚴肅。
林清婉楞住,“你…能看懂上面的字?
”
穎姐兒搖頭,小手指着那頁右下角的圖畫,正是一男一女并肩而坐,遙望星空的畫像。
“我屋中有個小丫鬟偷看,後來被我發現後,也帶着我一起看,後來…後來就被淩霄發現了,叔叔發了很大的火。
”
“穎姐兒記得,那上面就有這樣的圖畫。
”
林清婉面上閃過窘色,“他…還曾說過什麼?
”
穎姐兒努力想了想,才道,“叔叔說,這些都是酸儒書生,拿來誘導腦子不靈光的笨蛋的,以此…”
“以此……”
穎姐兒小臉有些茫然,仿佛是想不起來了。
“以此謀求富貴,坐享其成。
!
”林清婉接口道。
穎姐兒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對!
!
!
!
”
“姨姨不要看了,會被人騙走的。
”
林清婉青着臉将話本子合上,還得附和小丫頭,“你叔叔說的對,這些的确不是好東西。
”
窮才子與富貴千金花前月下,卻遭家中棒打鴛鴦的奔赴故事,最終雙宿雙栖。
的确是高門大戶中嚴止禁令的,怕的就是府中小姐對那所謂生死不移的愛情故事生出向往,從而看上寒門學子。
高門嫡女,愛上貧苦才子,無異于家族的奇恥大辱!
“那…穎姐兒可曾學過什麼東西?
”
穎姐兒,“穎姐兒正在學千字文和百家姓,偶爾叔叔在府中時,還會聽叔叔與淩霄講起兵法。
”
林清婉,“……”
果然,強龍教不出蟒蛇!
!
!
!
兵法,這東西,遠不是她能觸及到的。
“那…穎姐兒都學會了什麼?
”
穎姐兒苦着臉,“穎姐兒太笨,聽不懂。
”
林清婉,“沒關系,咱們穎姐兒往後是要做大家閨秀的,兵法會不會都成。
”
女将軍,在東漢從來都沒有,但有這方面的才華總是有益的,若實在不懂,那也沒關系。
穎姐兒失落的點點頭。
“可姨姨這裡沒有千字文和百家姓,怕是不能陪你讀了。
”
穎姐兒搖搖腦袋,“穎姐兒不用看書,以前母親也教過穎姐兒,穎姐兒會背很多。
”
二人又就千字文與百家姓聊起來,一直到燭火微暗,檸襄進來挑燈芯,才停住。
“時辰不早了,穎姐兒該睡覺了,門外也有值夜的丫鬟,你若是有事叫一聲即可。
”
穎姐兒點點頭,被檸襄牽着走了出去。
林清婉拔下頭上發簪,如墨的長發松散下來,垂落肩頭,她倚靠着軟枕,拿起放置一旁的話本,神色逐漸古怪。
腦中響起那人今日的話,臉上有些燥熱。
……
柳府中。
柳楓亭負手而立,望着書房中挂着的一副畫像,有些出神。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柳夫人身後跟着一個丫鬟,手中端着安神湯。
“聽你身旁小厮說,你近幾日總睡不安穩,我特意讓府醫給你熬了碗安神湯來。
”
柳楓亭堪堪回神,拱手喚了句母親,神情依舊有些恍惚。
柳夫人擡頭看着那副畫像,“還以為你在用心苦讀,不曾想又在對着這無臉的畫像發呆,莫不是心裡有了人,想成家了?
”
柳楓亭袖中手攥緊,面上卻一派沉靜,“母親說笑了,前程未蔔,孩兒豈會有旁的旖旎心思?
”
柳夫人,“本就想着等你有了功名後就給你定親的,提早看看人選,也無大礙。
”
柳楓亭擡頭看着柳夫人,不由有些心慌。
“今日沈府宴會上,我倒是瞧着有幾家的小姐不錯,改明我讓人打聽打聽,挑個最端莊識禮的給你。
”
他連忙拒絕,“孩兒一心科舉,并無娶妻的心思。
”
柳夫人嗔他一眼,“胡言亂語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連你妹妹都即将有了歸宿,你這個大哥哪有不成親的道理?
”
柳楓亭扶着桌角坐下,面容有一瞬間的痛苦。
“可是身上還疼着,不是讓你再躺幾日,怎會不聽話呢。
”
柳夫人很是心疼。
柳楓亭搖搖頭,“沒關系,不過是皮外傷而已,養些日子就成。
”
“母親今日去沈府,可是見着了林家公子?
”
柳夫人淡淡點頭,“見着了。
”
“母親以為如何?
”
“一表人才,氣度不凡,人品也不錯,除了家世不行,别的倒是挑不出什麼不對。
”
聽到柳夫人的看法,柳楓亭勾勾唇角,既母親認可,那便是八九不離十了。
“若非有這事,便是他長出花來,我也是不會同意的,隻是……”
她輕歎一聲,沒有繼續。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有一日江雲與那小子的醜事被曝光開來,那江雲怕是難逃穢名與指摘。
“事已至此,也隻能如此了,等林家人入京上門再說吧。
”
柳夫人,“你妹妹定的草率,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重蹈覆轍,必須要找個稱心如意的才行,你心中可有人選?
若是沒有,我就給你相看着,等有合适的再告訴你。
”
柳楓亭拳頭緊攥,“孩兒…”
“孩兒目前,并無心儀之人,還望母親在等上幾月,待我殿試結束,再行相看。
”
柳夫人擺擺手,“那怎麼行,婚事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做主,定會尋個你滿意的。
”
“時辰不早,你也趕緊回房歇着吧,我約了戶部侍郎的夫人明日喝茶,也得回去睡了。
”
柳夫人不給柳楓亭拒絕的機會,領着丫鬟離開。
柳楓亭抿着唇,久久未動。
若是不說,他怕是就沒有機會了,可若是說,母親定然不會答應,又有江雲婚事在先,若母親當真惱了,隻怕連江雲的婚事都要橫生變故。
柳楓亭擡手捂住臉,掙紮又痛苦。
沒有功名與實力,他如何抗衡沈家,可母親那邊,怕是不會給他這個時間與機會。
重重壓力與阻擋,讓他有些力不從心。
那副高高挂着的畫像,是一名身着淡青色衣裙的纖細少女,倚着梅花樹發呆。
隻是并未描繪五官,并無人得知那畫中人,究竟是何人。
直到小厮來催,柳楓亭才回過神起身,走出書房,突如其來的冷風吹的渾身發涼,腦子瞬間清明起來。
他勤勤懇懇數月,日夜苦讀,不就是為能遵循本心,得逞所願嗎?
成與不成,他總該盡力一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