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猶豫了一下,才站到了阿珎的身邊,輕輕開口。
“姑娘,我隻是個丫頭,不懂得什麼大道理。
但我想着,國公爺總是為您好的。
外老太太和舅太太那裡,心疼姑娘也是真的,但是……總歸是隔了一層的。
”她也是很早前就到了阿珎身邊服侍的,但因不如沉香能說會道的,便不大得阿珎的心意。
沉香犯了錯被打發了出去,她這才顯了出來。
阿珎捂着眼睛,“我……都明白。
可這心裡,總,總是過不去。
”
就像溫氏說的,她從小就在王家長大,外祖母對她疼愛有加,一應表姐妹有的,她都有。
表姐妹們沒有的,她也有。
大舅一家常年不在京中,她見過的次數有限。
但二舅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了,二舅母就算有些精明,卻也對她一向很好。
至于二表哥……
想到王松,阿珎心裡也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
外祖母話裡話外帶出來的意思,表姐妹們時常開的玩笑,都叫她以為,日後自己會嫁給二表哥的。
可是現在,太太卻說,他們不會把她嫁給二表哥……
“姑娘。
”瞅着阿珎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芸香咬了咬牙,勸道,“您仔細想想,先前舅太太在外頭說的那些話,國公爺和太太雖然生氣,也沒有太過責罵您。
我冷眼瞧着,分明是要捏着鼻子認下親事的意思了。
可王家那邊,又拖着……”
她看了看阿珎的臉色,還是有些呆呆的,便愈發苦口婆心地規勸,“姑娘隻想一想,但凡真把姑娘放在心上,哪裡舍得這樣打姑娘的臉?
姑娘,聽我一句吧。
外老太爺和外老太太縱使是疼您,也越不過親孫子去。
再說,隻這一件事,就能看出二舅太太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從前在她家裡住着,您是親戚,又有咱們國公府做靠,她自然和善。
可這做兒媳婦,又不一樣了。
不說旁人家裡,就說我家裡的兩個嫂子,進了門後我娘還要給她們立立規矩呢。
您這從小金尊玉貴的,能受得了婆家的磋磨嗎?
”
阿珎低聲道,“我知道二舅母其實并不大喜歡我的。
”
雖說每次見到都是有說有笑的,但這人是真心還是假意,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這就是了。
縱然真的做了親,有外老太太在,自然能護着您。
可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外老太太年紀大了,也隔着一層,總是有心又能護您多久呢?
終歸您得到自己婆婆手裡過日子呢。
”
叫芸香說,就算是外老太太總是挂在嘴頭說的疼愛,又能有幾分兒真心呢?
真要疼愛,斷乎做不出叫兒媳婦去說道外孫女名聲的事兒呀。
芸香蹲了下去,用帕子輕輕地擦去了阿珎臉上的淚水,擡頭看着阿珎,“姑娘,我知道您心裡頭難過。
隻是,也别叫太太和國公爺冷了心。
您瞧這屋子裡頭,什麼東西不是可着您心意來的?
知道您愛看書,國公爺都送了多少來?
太太旁的不說,有一句話說得對呢,您是這府裡頭的長房嫡長女,身份貴重,日後定會有一門好親事。
您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
阿珎忍不住臉紅,輕啐一口,“胡說什麼呢。
”
有芸香這麼一通的分說,她心裡頭倒是敞亮多了。
許多的事情,她不是想不通,隻是不願意去想而已。
她本就是個很聰慧的姑娘,被溫氏和芸香戳破了那層朦朦胧胧的窗戶紙,心裡原先那點兒小小的希冀,也終于沉澱了下去。
這一夜,阿珎睡得依舊不安穩,翻來覆去的,直到天快亮了,才好歹睡了一會兒。
天亮了,也就起來了,梳洗了一通,讓芸香陪着,去顧老太太身邊請安了。
這一段日子,阿珎總是沒有出院子,直到沈焱回京和顧老太太壽辰,她才露了兩次面。
一大早就到了春晖堂裡請安,比阿瑤她們還早了些。
“今兒吹了什麼風啊?
”進門的時候,阿珠小聲對阿瑤說道,“大姐姐竟然舍得出來了。
”
阿瑤從身後扯了一下她的衣裳,聲音更小,“瞎說什麼呢,大姐姐之前是病了而已。
”
阿珠嗤笑一聲。
她家二姐可真是個厚道人。
顧老太太也并不是那種刻薄的祖母,見阿珎主動出來給自己請安,總歸是低頭認錯的意思,便也溫言問了她幾句身子可還好的話。
又見她眼睛還有些紅腫,就叫阿珎先不必急着去上學裡,再歇幾天。
阿珎看了看芸香,見她眼裡露出鼓勵,就低聲說道,“孫女知道了。
”
瞧着這個大孫女可憐兮兮的,顧老太太在心裡頭歎了口氣,雖然她總怨王家把阿珎教養的跟家裡疏遠了。
可平心而論,阿珎是沈家的姑娘,如果當初她強硬點兒,不叫阿珎住到王家去,又怎麼會有現下這些個爛事兒?
自己和兒子,也是有錯兒的。
心裡一軟,就對阿珎說道:“如今這秋天裡頭,天氣正好,不冷不熱的。
馬上就是重陽了,你們小姐妹也都悶了這麼些個時候,不如找一天,也出去逛逛。
咱們不是那種把女孩兒都關着不叫見人的人家兒。
”
旁人還可,四姑娘和阿琇都是一聲歡呼。
阿琇還好,四姑娘是二房庶出的,平常有出門的機會,二太太也是隻帶着阿瑤。
長到了這麼大,四姑娘能出門的機會少而又少。
“祖母,我聽說城裡頭有個園子,是個賞菊花的好去處。
”四姑娘雙手握在一處,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顧老太太。
阿琇連忙附和,“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萬菊園是不是?
聽說那裡還是前朝一位公主建的。
前朝有位帝王最是喜歡愛菊,所以這普天下的百姓都跟着喜愛。
菊花本身傲霜鬥寒的,又有佳友之稱,一直到了本朝,喜愛菊花的人也是極多的。
每年重陽,萬菊園裡都有鬥菊大會呢。
祖母,不如您帶我們一起去呗,叫我們也長長見識。
”
顧老太太笑道:“我歲數大了,之前為了生日,累得身上各處疲乏酸痛的,到現下還沒解過來呢。
我就不出去了,問問你們各自的母親,到時候,我再叫你們四叔送你們過去。
”
幾個姑娘都是歡喜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張張小臉蛋都幾乎能發光了。
“可有一樣,阿琇不許惹事。
”顧老太太故意沉着臉提醒了一句。
阿琇暗中吐了吐舌頭。
九月重陽,登高望遠,插茱萸賞菊花吃螃蟹,都是自古來的習俗了。
京城裡這一天,也是極為熱鬧的。
家家戶戶都要過節,再有那各處請客賞菊吃蟹的,一樣不少。
要說最熱鬧的地方,自然是非這萬菊園莫屬了。
這處園子,如今是誰的也沒人知道。
就隻每年重陽節這天,會有鬥菊大會,吸引了無數南北的養菊人。
又因松梅竹菊乃是歲寒四公子,更有許多的文人争相前來,做一做詩會。
每年,也都有些詩文做得好的,傳出些才名。
沈焱還段假期,皇帝陛下說了,叫他好好歇上一歇呢。
于是這護送幾個侄女侄子來萬菊園賞花的重擔,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阿琇鬼點子多,前兩天就提議了,這一天大家都穿男裝出行。
阿珎總覺得不大好,阿瑤也是個循規蹈矩的,她們兩個就還是平常的衣衫。
從阿珠開始,到阿琇,餘下的七個姑娘都是一身兒男裝,站在顧老太太跟前的時候,一水兒的俊俏小子。
顧老太太乍一看見,笑個不停,直說着這麼多年自己盼望孫子,盼得眼睛發藍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早早兒地就叫幾個孫女扮男裝來解悶兒呢。
溫氏也笑,“不用問,這都是阿琇淘氣弄的。
母親您不知道,這兩天她跟那幾個丫頭總是嘀嘀咕咕的,想來就是商量這件事了。
”
想了一下,又肯定地說道,“一時間針線上的人哪裡做得出這老些男子衣衫來?
想來,又是四叔給的了。
”
沈焱就忙着擺手,“可不是我給的。
小九兒說這些年,母親每年都會叫人給我衣裳放到屋子裡頭,她自己去翻了出來的。
”
顧老太太想念小兒子,每年都叫人做了衣裳出來放着,就盼着哪天沈焱回來穿。
結果,沈焱一去十年,一件兒沒穿上,都便宜了幾個侄女了。
阿琇打扮得格外伶俐——她選了件兒白色的雲錦衫子穿,腰間系着同色的錦帶,衣裳素淨得很,就隻在領口袖口和衣擺上繡了淺藍色的蘭草紋。
她還把頭發都梳了上去,用沈焱從前的一個小金冠束好了,一眼看去,就是個翩翩絕世的小公子了。
“如何?
我這一身兒去了萬菊園,說不定也得被人扔一頭的菊花哪。
”
阿珠哼哼道,“想得美,菊花沒有,花盆說不定能砸你兩隻。
”
阿琇就咬牙,很想問問她祖母和娘,能不能不帶阿珠這個禍水出去啊?
瞧瞧,阿珠的打扮!
竟然選了一件兒大紅色的錦袍,裡頭同色長衫,腰間同樣系着錦帶,頭上同樣束着金冠。
她長得本來就極美,這大紅色織金的衣裳穿在身上非但沒有奪去她半分風采,反而叫她看起來神采飛揚的!
阿琇那叫一個氣哦。
被阿珠比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