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掌櫃的熱心“幫忙”下,許志明成功拿到購書的條子,隻見條子上寫着:宣武三十六年臘月初三,雲山書院許志明于瀚海書局購買書籍若幹,賒欠銀子五兩,特簽此證。
證人:林書海。
林掌櫃的名字上蓋着一個紅彤彤的印,正是瀚海書局的章。
許志明看出了不對勁,眉頭微微一皺:“林掌櫃,這不對吧,《詩選》隻需一兩銀子,你怎麼寫着’買書籍若幹,賒欠五兩’呢?
”
林掌櫃以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看着他:“據我所知,士子的學習費用每月隻有三兩,想要成功申請頗有些難度。
如若不寫多一些,證明你此時的難處,辦事又怎能順利呢?
”
這番話有理有據,倒是找不出什麼問題。
但許志明十分謹慎,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追問道:“為何要寫賒欠?
林掌櫃,我可沒賒欠你的銀子。
”
林掌櫃似是猜到他有此一問,非常熟練地說道:“許郎君的擔心不無道理,我此前也曾幫助其他士子開過條子,條子上雲雲某某花費幾何購買書籍,然而那條子拿去申請銀子,壓根兒就不通過。
為何?
打探之後才知道百善堂那邊是這麼回複的,’既然有銀兩購書,何必再申請銀子?
’後來我們吸取教訓,把收據條子變成了欠條,申請銀子就容易多了。
”
“原來裡頭有這麼多門道。
”
許志明一臉恍然,但還是有些猶豫:“林掌櫃,這畢竟是欠條,我……”
“許郎君這是什麼意思?
”
林掌櫃忽然沉下臉,有些不悅地說道:“難道許郎君擔心我會以此欠條要挾你還銀子?
咱們認識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了,我冒着弄虛作假的危險,好心開條子幫你申請銀兩,你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太看不起人了!
”
那弋甯坊的李秀才又何必鬧着尋短見呢?
肅王殿下派來的人說了,李秀才不僅欠了朝廷了銀子,幫忙開條子的店鋪,也拿着條子催債呢。
也對,若是沒什麼好處,這些掌櫃怎麼會願意和騙子們同流合污呢?
這會兒的無償幫忙,事後可都變成吸皿的惡鬼了。
畢竟是弄虛作假、欺上瞞下的行為呢,若是被百善堂和官家知道了,這輩子的前程就得毀了。
他們是吃準了那些受騙士子不敢把事情鬧大,隻能吃個啞巴虧吧。
也就是李秀才遭不住打擊尋短見,才讓市井中流露出風聲來,不然百善堂不知道要蒙在鼓裡多久呢。
許志明心裡沉了沉,又是一陣陣後怕,差一點,他就成了騙子的目标了。
若是這等惡行再不揭露和拔出,日後不知還有多少士子上當受騙——雖然他們弄虛作假糊弄百善堂不對在先,但這等引人向惡的惡人,更該被千刀萬剮!
想到自己的任務,他隻得賠笑:“是我不對,讓林掌櫃受委屈了。
林掌櫃熱心幫忙,我感謝還來不及,怎麼會誤會呢?
畢竟是一大筆銀子,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這裡先給你賠個不是了。
”
林掌櫃這才臉色稍霁,把一式兩份的欠條推過來,道:“許郎君願意相信林某,林某自然要把此時給你辦得利索。
這是一式兩份的欠條,你各自簽字畫押了,一份用去申請,一份我要留底……你可别誤會,百善堂的人是要來核查的,若我手頭沒有欠條,豈不是明擺着告訴别人在弄虛作假嗎?
”
是啊,欠條自古以來都是一式兩份的。
許志明心裡發寒,但畢竟是有底氣的,穩穩地簽了字畫了押,得到一張五兩銀子的欠條。
林掌櫃臉上由陰轉晴,笑呵呵地對許志明說道:“許郎君,你盡管回府就是,中人很快就上門找你辦理手續。
”
許志明如今對林掌櫃厭惡痛恨得很,見他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心裡很是不得勁,不由開口道:“許掌櫃,既然我開欠條買了書,你看我是不是得帶些書回去?
你别誤會,我并沒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方才你也說了,百善堂的人回來考察,若是查到我沒買到書,豈不是要懷疑?
”
林掌櫃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總覺得許志明有些不對勁,以往上套的士子都是乖乖簽了欠條,還真沒有當場讨書的——畢竟那些士子臉皮薄得很,人家好心幫忙,自然也不好意思空手拿人家的書。
這個許志明,倒是有些精明了。
林掌櫃心中不悅,故作為難道:“書局隔幾天就要清點賬目,若是書籍與銀兩對不上,我不好交代啊。
”
若是臉皮薄一點的,這會兒就不好意思讓林掌櫃為難了,但許志明卻不與他客氣,依舊堅持:“林掌櫃盡管放心,我隻是拿了書回去做做樣子,等到百善堂的人核查完畢了,我再把書送回來。
我的人品林掌櫃難道還信不得?
萬萬沒有昧下書的道理。
”
林掌櫃想了想,對方把書帶回去倒也沒什麼問題,大不了在事成之前把書讨回來就行了。
這位許志明有點精明,若是一再拒絕可能會讓他生疑,先把人糊弄住再說。
于是他松了口,道:“許郎君的人品我自是信得過的,既然如此,許郎君去取書便是。
”
許志明這才臉露笑意,去書架那邊挑選書籍,除了有意買的《詩選》外,還有好幾本以前沒舍得買也沒空抄的儒家巨著,滿打滿算,剛好五兩。
林掌櫃看得心裡直抽,但臉上不露分毫,笑盈盈地把人送走後才沉下臉——這小子不識好歹,日後有的是他好果子吃。
他招來在書局裡跑堂的子侄,低聲道:“小林,去老地方找吳老大,就說有生意上門了……”
如此耳語了一番,小林連連點頭,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未幾,書局裡又走出一名不起眼的長衫男子,他往外瞧了一眼,見暗中埋伏的人已經不見蹤影,想來是跟蹤那位小林去了,頓時放下了心,回去與主子複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