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裹在人民群衆的熱浪中是什麼感受?
葉蓁蓁兩輩子都沒有的體驗,今日終于體會到了。
一是震撼,二是敬畏。
古代統治者看不起普通老百姓,稱他們為愚民,但是荀子也講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從古今的曆史經驗來看,人民群衆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忽視他們的統治者必定會受到百姓的反噬。
林密就是其中一個縮影。
以前興許攝于林密的強權和淫威,百姓們閉口不言,現在有人替他們做主,林密頓時牆倒衆人推,一瞬間成為衆矢之的。
在等候傳召的功夫,公堂上一點也不閑着,也不知是誰起的頭,人群中忽然有人大膽地站出來陳情,向堂上知府狀告林密父子的惡行,請求從京城來的知府大老爺替其伸冤做主。
有了第一個人做榜樣,後來人紛紛效仿,有冤說冤、有仇說仇,一撥接着一撥,偌大的公堂竟是像菜市場一樣熱鬧。
葉蓁蓁作為看熱鬧的一員,見此不由暗暗咋舌,歎為觀止,從百姓們的舉證中可以知曉,林密父子簡直是為非作歹,無惡不作。
如強占田地、強搶民女、占人産業……隻要是他們看上的都要收入囊中,手段卑鄙殘忍,無所不用其極,隻有旁人想不出來,他們做不出來的事。
不僅是普通老百姓遭受林家父子的毒手,就連當地的土豪鄉紳也生活在林家父子的壓榨之下。
他們為求自保,每年花着大量的銀子與林家搞好關系,如逢年過節的供奉,或者尋找稀奇珍貴的物件投其所好。
林密父子惹下的民憤極其大,陳情的百姓們一個接着一個,作證的百姓一群又一群,這一些舉證全部讓師爺一一記下,日後可以作為林密父子的罪證之一。
林家父子宛若土霸王般在石縣盤踞,久而久之,他們當真以為天王老子第一,他們第二了。
不過,林密區區一個小縣令就敢如此膽大包天,說明背後勢力不小。
至t于其背後勢力究竟是何方神聖,周武從林密心腹手中截回來的信件就是有力的佐證。
而林密私吞掉的那些赈災銀子,想必與那封信的收件人也脫不了幹系。
這時候,高縣丞和侯主簿已經把相關帳冊帶了上來,隻不過崔維桢正在聽百姓陳情,他們不敢打擾,與那些被傳召來的裡正們老老實實地聽着,臉上的表情微妙又精彩。
等到百姓們陳情結束,終于輪到他們了。
縣衙的物資和銀子開支賬面做得漂漂亮亮的,乍一看壓根找不出問題所在,再對照各裡正的領;取記錄,有些賬面平了,有些的賬面卻有了缺口,是個傻子都能知道賬本有問題。
崔維桢翻看着賬冊,平靜地問:“本官給你們一次機會,把真正的賬本交出來,本官可以網開一面,如若不然……貪污赈災銀糧是什麼罪名,你們自己想必也清楚得很。
”
公堂上,衆人神色各異,有些人面色平靜,有些人卻面露掙紮,有些人卻在偷偷觀察着其他人的神色……
其中就數侯主簿的神色最為堅定,他第一個跪了下來,毅然說道:“大人,下官有事禀告,方才呈上去的賬本并非下官經手的賬本,這本賬本大部分的賬目都不對,是被人為僞造的。
至于真的賬本在何處,想必隻有林縣令本人才知曉了。
”
此話一出,公堂内外一片嘩然。
看熱鬧的百姓們暫且不提,單說公堂的高縣丞和裡正們,俱是臉色大變——侯主簿承認賬本有貓膩,間接說明他們手中的賬冊也有問題,若是他們再拒不承認,也就是說明他們本身也有問題。
侯主簿這是把大家架在火上烤啊。
高縣丞終于不再沉默,冷笑着看向侯主簿:“侯主簿慎言,你這話可是把我們都陷入了不義之地,如果沒記錯的話,侯主簿年前大病了一場,賬冊上不少數目都不是經你手記錄的,這些數目與你印象不符也是應該的。
侯主簿,話還是要想好了再說,可不要誤導了知府大人。
”
“是啊,侯主簿怕是病了一場,記憶有損了吧。
”
“侯主簿與林縣令素來不合,現在怕是要落井下石吧。
”
“我們并非是袒護林縣令,而是對事不對人,畢竟貪污赈災銀子的罪名大得很,我們可不願平白無故蒙受不白之冤,受到了牽連。
”
……
高縣丞和裡正們議論紛紛,話裡話外都是對侯主簿诋毀,為自己的開脫,崔維桢注意到,這些狡辯的裡正帶來的賬冊,和高縣丞、侯主簿帶來的總賬冊是抹平的,可見他們與林密等人是一夥的。
至于那些賬目正常的裡正們都保持着沉默,這也可以理解,他們不敢相信崔維桢,又擔心林密哪天翻盤後找他們算賬,此時此刻選擇了明哲保身。
崔維桢對此發展并不覺得意外,若是犯人都能老老實實認罪,就不需要有大理寺和刑部。
他驚堂木一拍,開始審問林密:“林密,對于這兩本賬冊,你有什麼話要說的?
”
林密才剛經曆了百姓們的車輪戰,這會兒還沒緩過神來,多少還有些恍惚,但是在賬冊這件事上,他一點兒也不含糊,立馬警惕地說道:“知府大人,下官冤枉啊!
下官并沒有貪污災銀,朝廷發下來的銀子和糧食,已經全部發到百姓們手裡了,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下官不敢有一分一毫的糊弄。
”
呵,真是諷刺!
從百姓方才的舉證看,林家父子殘害人性命的事情沒少做,現在卻滿嘴的冠冕堂皇和仁義道德,真是可笑得很呢。
崔維桢冷笑一聲,從袖子中取出一件眼熟的信件,聲音冷淡又從容:“那麼,林縣令不妨告訴本官,你用來買官的十萬兩白銀是從何而來?
”
林密額頭上滾落一顆一顆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了大半天都沒能說出個正當理由來。
因為對于一名出身尋常的縣令來說,擁有十萬兩白銀的私産,本身就是一種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