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蘊堂内,容晚玉捏着一根銀針不停地旋撚。
事值盛夏,屋内卻還燃着炭盆,她整個人熱得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晚玉...可以了。
”阿月伸手握住了容晚玉顫抖的胳膊,那是耗力過甚的後遺症。
躺在床榻上的病人,眼睛還睜着,但人已經沒了氣息。
容晚玉有些麻木的收回了手,“這是第幾個了?
”
“第六個,第一批送來的病人,隻剩一個還活着。
”
阿月沉默片刻,回答了她的問題。
從第一個病人死亡至今,已過了半月,已到仲夏時節。
這回受刮骨香之毒的病人,其實并不多,到現在也不過十餘人,遠遠不及京郊那回。
這是因為刮骨香的價格昂貴,又多流通于青樓楚館,能接觸到的人大都有些身家,此毒尚未發現會傳染,隻有第一接觸者長時間吸入,才會難以自拔。
但容晚玉卻不敢小觑。
這些病人并非像尋常的中毒而亡,刮骨香吸入過多後,摧毀的是他們的意志,沉迷其中,甚至可以無視身體正常的吃喝休息最基本的需求。
除了商人,石蘊堂已經接收了一名官吏,雖然官職不大,但仿佛一記警鐘。
要知道,澧朝官場中,常去青樓的權貴要員不在少數,有些是喜好,有些是應酬。
無論何種目的,若這一批人都被刮骨香亂了心志,那對澧朝絕對可謂毀滅性的打擊。
何況,已經病入膏肓者,不一定會選擇來石蘊堂就診,京都的病人不知到底又多少,更别提京都之外的各州各地。
“姑娘,來信了,來信了!
”丹桂捏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和風镖局的何镖頭。
見到何镖頭,容晚玉便知道,這回信定然是遲不歸送來的,忙接過丹桂遞來的信拆開。
信隻有一張薄薄的紙,上面隻有四個字,“珍重,勿念。
”
容晚玉立刻回身去取自己随身攜帶的特制藥水,塗抹在信紙上,看見了這封信隐藏的内容。
赫然是刮骨香完全的配方,記載了容晚玉和阿月還有塔姆亞一起試驗出來的大部分原料,以及最後一味,一直沒有破解的原料。
四個字,一張藥方,容晚玉卻仿佛看見了遲不歸,帶着他慣常的氣定神閑的笑站在自己面前,告訴自己,别怕,有他在。
“阿月,塔姆亞,刮骨香的配方有了!
”容晚玉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來不及細想,便把阿月和塔姆亞叫了進來。
知道配方隻是第一步,他們還需要試驗出具體配比,再研制治療之法,後者是更漫長的過程。
阿月和塔姆亞聞聲而入,他們看到的是容晚玉重新謄抄了一遍的配方,沒有看見遲不歸的字迹。
“原來最後一味原料來自碩國,難怪咱們一直沒能破解。
”塔姆亞對各國藥材都有一些涉獵,一眼認出了最後一味原料的産地。
比起塔姆亞的歡喜,阿月看着這配方,眉頭依舊緊鎖,看了一眼容晚玉欲言又止。
容晚玉察覺到了阿月的神色,想了個理由暫時将塔姆亞支開,“塔姆亞,你能去庫房,先整理一遍這些原料嗎,沒有的,我派人去采買。
”
塔姆亞不疑其他,爽快地點頭應下,轉身離開。
屋内隻剩下容晚玉和自己,阿月肩頭微微松,才道出了心裡話,“便是拿到配方,要研制出解藥也十分艱難。
那些病人基本都失去了理智,根本無法配合我們,進行藥物的試驗。
”
阿月說的确實是眼下,容晚玉憂心研制解藥的一大難題。
那些病人整日昏昏沉沉,唯一清醒的時刻便是叫喊着要刮骨香,根本無法配合。
“所以,你想怎麼做?
”容晚玉看着阿月,目光堅定地問道。
阿月一臉坦然地回視,伸手指了指自己,“最好的病人,其實在這兒。
讓我主動吸入刮骨香,可以配合你們一步步了解藥性,更快地解決難題。
”
“不行!
”容晚玉下意識便是拒絕,刮骨香摧毀人心智的能力,他們幾人有目共睹。
阿月此舉根本就是在拼命,萬一沒能及時研制出解藥,那阿月也會和那些病人一樣,求而不得,痛苦死去。
容晚玉再想救百姓于水火,也不願讓自己的好友以身涉險。
見容晚玉态度激烈,阿月反而笑了,她知道,這是容晚玉擔心自己的表現。
她難得主動伸手,捏了捏容晚玉的臉頰,“你忘了,我最擅長和毒打交道,何況我還會催眠術,比尋常人的意志堅定的多。
”
容晚玉還是搖頭,這件事連五成的把握都沒有,她如何能看着阿月去冒險,“四殿下已經奏請旨意了,隻要下令澧朝上下禁止刮骨香通行,便可給我們争取時間,沒必要如此冒進。
”
說完,容晚玉又有些不解,阿月一直以來,在乎的隻有平陽長公主和明月郡主,在石蘊堂行醫也是為了明月郡主的身體。
為何如今卻要自己以身試毒?
“阿月,為什麼你想這麼做?
”想到此,容晚玉也将心中疑問托盤而出。
阿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那張方子。
沉默到容晚玉以為她不會開口時,阿月才忽然道,“這配方,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隻是那時候,它還不夠完善。
”
“你和塔姆亞打交道,應該知道一些北域的往事吧?
”阿月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看着容晚玉,又像是在看着過去。
“我出身月路納部族,當年,澧朝的大軍打到我們部族的邊境,是我,親自帶着永義侯和平陽公主,屠殺了我的族人。
”
這番話,阿月說得面無表情,語氣也十分平淡,仿佛不過在說今晚吃些什麼。
内容卻讓容晚玉愣在了原地,回過神來,她伸手扶住阿月的胳膊,開口的第一個問題,出乎阿月的意料。
“你的族人,對你做了什麼?
”
不是震驚阿月通敵賣國,殘害同族,而是先入為主,認定了阿月的選擇,是出于自我保護或者複仇。
直到此時,阿月的心理防線才全然崩潰,眼淚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往下落,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阿母,我的阿母,她把我扔進毒蟲堆中......不止是我,還有好多孩子,月路納族的,其他部族的都有,最小的不過滿月,都成了阿母的藥人,阿母手中的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