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梨溫軟的身子，撲進了他的懷裡。

　　下一秒，他好像就感覺到了，有溫熱的液體，浸透了他的衣襟。
懷裡纖柔的身體，也開始輕輕顫抖起來。

　　但是，沒有聲音。

　　她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她就好像，連難過都是寂靜無聲的。

　　左寒停在原地，一時之間，什麼動作都沒有，就好像被關停了一樣，不知道應該有什麼動作。

　　直到他終于反應過來，在這個時候，應該做些什麼動作。

　　他才輕輕擡起了手，一隻手輕輕圈住了她的腰，一隻手輕輕拍着她的脊背。

　　帶着安撫的力道和頻率，一下一下，輕輕的。

　　“沒事了。
”左寒說道。

　　直到他說出了這簡短的三個字之後，懷裡的人，一直寂靜無聲的難過，才終于有了委屈的動靜。

　　“嗚嗚嗚嗚……”

　　程梨很低聲地啜泣着，就連發洩情緒，都帶着些小心翼翼的感覺在裡頭。

　　左寒眉心輕輕擰了擰，他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程梨這個模樣，他總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左寒繼續拍着她的肩背，陪着她，等着她把情緒發洩出來。

　　程梨也不知道自己啜泣了多久，等到她終于哭得差不多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鼻子裡像是封了少說三五斤水泥在裡面。

　　真是，通不了一絲一毫的空氣啊！

　　程梨艱難地嘗試用鼻子呼吸了兩下，簡直感到窒息！

　　她從左寒的懷裡擡起頭來，委屈地看着左寒，原本已經差不多發洩完的情緒，又有些委屈上來了。

　　左寒清楚看到她的嘴角癟了癟，聲音裡有着無盡地委屈，帶着非常濃重的鼻音，感覺就隻剩鼻音了，“我的鼻子不能呼吸了……”

　　“水腫了，過一會兒會好的。
”左寒說道，然後問了句，“她和你說什麼了？
”

　　左寒一直清楚，程梨其實算是抗壓能力比較強的人了。
他覺得這樣說，都還不夠，程梨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抗壓能力非常強的人了。

　　抗壓能力不強的人，都沒法從那樣的原生家庭裡好好長大。
所以，一定是邱瑾說了什麼，才讓程梨的情緒完全失控。

　　程梨抿了抿唇，小聲說了句，“左寒，我有點害怕。
”

　　左寒問道，“害怕什麼？
”

　　“你媽媽說她查了我。
”

　　“沒什麼好怕的，她就算查了你，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話雖是這麼說，左寒的眉頭還是皺了起來，因為不管怎麼樣，都是他将她拉進了這樣的處境裡。

　　所以左寒停頓了片刻，補充了一句，“我會保護你。
”

　　程梨咬着嘴唇，搖了搖頭，“我害怕的不是她查了我，而是她查到一些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她說……我繼父是家暴男，而且還是爛賭鬼，我媽好幾次被他打得警察都上門去調解了。
這些，我全都不知道……”

　　“我怎麼能一點都不知道呢？
我明明是她女兒啊。
”程梨的瞳眸怔怔的睜着，目光裡是對自己的難以置信。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要是你母親沒有查了我，再告訴我這些的話，我是不是永遠都不知道了？
”

　　她想了想之後，又說道，“或許知道了，也裝作不知道。
又或者說，明明察覺到可能有些端倪，也不想去細想，因為怕麻煩，怕自己的生活受到影響，因為自己的生活一直以來，已經夠不容易了。
”

　　程梨像是不需要等待左寒的回答似的，自顧自地說着。

　　聲音帶着些自語式的喃喃，比起是說給左寒聽，更不如說，她像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一句句，都像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是不是因為，她一直以來是這麼對我的，所以……我才會也這樣對她？
并且習以為常，也覺得沒有什麼不合理的？
你知道嗎？
”

　　“我小時候被向寶珍虐待，身上很多傷，我怕我媽擔心，所以我媽來探望我帶我出去吃飯的時候，我也不敢告訴她。
”

　　“可是她看到了我身上的傷……卻避開了目光。
就像，沒看到一樣。
”

　　“所以會不會因為這樣？
我才變成了和她一樣的人？
我雖然沒有看到過她身上的傷，也沒有看到過我繼父對她使用暴力。
”

　　“但我一直知道，繼父脾氣很不好，暴躁易怒。
這樣的人，本來就是極有可能使用暴力的，不是嗎？
”

　　“我有點害怕。
”程梨擡起頭來，終于不再是先前這樣喃喃自語式的狀态，她看着左寒的眼睛，“左寒。
”

　　左寒從她還未褪去哭紅的眼睛裡，看到了些惶惶的情緒，“我害怕我變成我最不想變成的樣子，我不想變成面對她的傷痛，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

　　“既然這樣，等回來了，就去好好了解一下她的情況，然後再做打算，有問題就解決問題。
不用害怕。
”左寒說道。

　　他的語氣平靜沉穩，不帶任何溫柔勸慰的意思。

　　說來也神奇，正因為他不帶任何溫柔勸慰的聲音，倒是更顯得理智中肯，更讓人能信服。

　　“你也不用先責怪自己變成了對他人傷痛視若無睹的冷漠樣子，畢竟，她從未主動告訴過你，按照常理推斷，你母親很可能因為小時候那樣對待過你的傷痛。
對你有所歉疚，所以不想讓你知道這些。
”

　　左寒看着她的眼睛，繼續平靜沉穩說道，“一個成年人如果有心不讓另一個人知道的話，通常會很小心地隐藏，不一定會露出什麼端倪。
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

　　程梨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她想了想，小聲說道，“你知道麼，之前她還給我打了電話，說等我們從江南回去了，想見你一面呢。
”

　　左寒嗯了一聲，“到時候你定就行。
”

　　程梨情緒逐漸冷靜下來，終于有些回過勁兒來。

　　此刻再想到，剛才自己竟然就那樣一頭撲進左寒的懷裡暴風哭泣！

　　程梨隻覺得連頭皮都是發麻的，她後怕地看了一眼左寒的衣服，果不其然，衣襟上已經是一塌糊塗。

　　“對、對不起啊……”程梨小聲道歉，“把你衣服都弄髒了，我幫你洗洗吧。
”

　　左寒瞥了她一眼，說道，“不是說要花我的錢，要啃我？
還要我養你，給你買房買車麼？
現在弄髒件衣服，怎麼就這麼慌了？
”

　　“……”程梨内心微笑哭泣，果然啊，公開處刑雖遲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