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等曹穩婆回過神,李穩婆和她帶來的那個婆子已經去床榻那處忙活上了。
一副越俎代庖的模樣,將幾個丫頭指揮的團團亂轉。
她走過去,想擠上前,卻被人擋著外面。
氣急之下,扭頭見剛將王妃勸出去的紅翡正往這邊來,就上前一把拉住她,扯著嗓子道:「紅翡姑娘,您們真讓這人幫側妃娘娘接生?
」
曹穩婆的聲音有些大,自然讓大家都聽見了。
場中的局面為之一頓,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看向了李穩婆。
瑤娘身邊的人都知道曹穩婆在說什麼——要知道李穩婆可是王妃的人。
王妃雖對側妃一直還算和善,但心中也不是沒有齟齬的,尤其生產不同他時,若是期間動了點什麼手腳,可就是悔之晚矣。
曹穩婆就是基於此才被找來,難道真要棄自己的人不用,用別人的人?
可側妃娘娘的情況——
紅綢幾個的視線轉移到床榻上面色一片蒼白,整個人似乎已經虛脫的瑤娘身上。
她平時好看的臉有些扭曲,足以證明疼成什麼樣了,還有之前那事,明明破了水不該再挪動,可這曹穩婆偏偏還催著讓走……
曹穩婆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忙解釋道:「那種情況畢竟是意外,十個產婦中也不會有一個。
生孩子這種事你們這些丫頭們不懂,都是一腳踏入鬼門關,跟閻王爺在搏命。
老婆子的手藝出去了誰不說好,接生下來的娃娃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
李穩婆隻是冷笑,她放下挽起的袖子:「既然你們對老婆子不信任,那就讓她幫著接生吧,我在旁邊看著就是。
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就她這樣的,恐怕今兒辦不了這場事。
」
「你說辦不了,就辦不了?
邊上去吧你!
」
曹穩婆嗵嗵嗵幾步走上來,將李穩婆擠了開去。
李穩婆站在一旁看曹穩婆得意的用水淨手,又將袖子挽起。
「再提醒你一件事,因為你方才錯誤的指揮,側妃娘娘的胎位變了,她本就沒有入盆,如今胎位不正,羊水又流了大半……」
剩下的話李穩婆沒說完,曹穩婆卻變了臉色。
她有些驚慌,下意識伸手去摸瑤娘的胎位,果然胎兒的方向變了,竟成了斜的。
她不敢置信,又摸了一遍,依舊是斜的。
其實早在之前曹穩婆就知道側妃的胎位雖正,卻沒入盆,但她也不是沒碰見沒入盆卻要臨產的產婦。
她之所以名頭響,就是因為有這手絕活,別的穩婆碰到這種情況,八成要抓瞎,可她卻能讓人把孩子生下來。
不說十成十,十個能成七八個是沒有問題。
當初福成之所以會找了這曹穩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可如今卻偏偏碰到這種困難的情況,曹穩婆雖不懂為何破水不能下地走,但懂得羊水流了大半是什麼意思。
羊水的多寡,關係著這胎能在肚裡堅持多長時間,等羊水少到一定的程度,胎即使是活的,也會憋死在肚子裡。
胎不正,沒入盆,羊水又流了大半……
這、這是死局啊!
曹穩婆的汗水一下子多了,順著額頭流了下來,燒得她眼睛火辣辣的,可她連閉眼都不敢。
「曹穩婆、曹穩婆……」
曹穩婆回過神。
「你到底能不能行?
」
她翕張了下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穩婆,麻煩你幫我接生。
」卻是床榻上,瑤娘說話了。
「娘娘……」是紅綢等人詫異的聲音。
李穩婆也似乎非常驚訝瑤娘的話,向她看了過來,就見這個美麗的婦人笑得十分和善,明明疼得嘴唇直抖,還是對著她笑:「麻煩你了李穩婆,我和我的孩子就交給你了。
」
「好!
」李穩婆下意識就答道。
她突然有一種感覺,似乎眼前這個人並不是個高貴的貴人,就是她曾經接生的那些普通人家的產婦,都是對她全心信賴的,願意為自己為自己肚裡孩子努力的。
李穩婆其實並不願意上高門大戶裡接生,門第越高的地方,越瞧不起她們這些人。
而這些所謂的貴人們,個個養尊處優,怕疼怕受罪,不願聽人指揮,不折騰到奄奄一息,要出人命的時候,她們似乎不知道這其中厲害。
且這些大宅門裡陰私甚多,總有一些人想藉著接生婆的手幹點什麼,一個不慎就會禍及全家。
李穩婆見識到其中厲害之後,就急流勇退又回歸到了市井。
若不是晉陽侯府與她家有點淵源,她是絕不會走這一趟的。
「既然側妃信任老婆子,那老婆子說要做什麼,您就跟著做。
」
*
聽聞動靜,小寶也來了,春兒攔都沒攔住。
來了他就不走了,就待在外面等著。
「小公子你還是跟奴婢走吧,娘娘在裡面生孩子,這會兒可沒空陪你玩。
」
「生孩子,生二寶?
」
春兒忙點點頭。
「我在這裡等娘,等二寶。
」說著,他就向一張椅子走過去。
因為人小又矮,還沒椅子腿兒高,他回頭看了春兒一眼,春兒很識趣地過去將他抱起來,放在椅子上。
但還是想說服他:「不如小公子和奴婢回房裡吃糕點,咱們吃完了再來。
」
旁邊傳來一聲輕微的嗤笑,聲音很細小。
小寶望了過去,卻是徐側妃。
「他這麼小,你跟他說話能聽懂?
」這話是對春兒說的。
春兒猶豫了下,道:「回側妃娘娘的話,能聽懂,小公子聰明著呢。
」
「聰明?
倒確實像個聰明的。
」徐側妃撇了撇嘴,像似不信,旋即換了張面孔,笑得一派親熱,她對小寶招了招手:「來,我抱抱你。
」
春兒有些著急,想說什麼,可小寶已經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別看小寶上不去凳子,但是他能下來,他很快下了椅子,去了徐側妃身邊。
徐側妃將他抱起,似乎有些不熟稔,姿勢看起來很彆扭。
不過她似乎真的很喜歡小寶的樣子,對他笑得很好看,還逗他玩。
小寶也就跟她玩,春兒有些緊張,想過去,又怕做得太明顯。
見徐側妃確實沒惡意,就離了幾步,遠遠地看著。
晉王妃隻是瞄了一眼,就將眼睛放在緊閉的房門上,似乎很擔憂裡面的人。
而柳側妃則坐在那裡,似是神遊太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徐側妃讓小寶坐在自己的膝蓋上,摸著他的小胖手。
一個很細小的聲音突然傳入小寶的耳裡:「我看你娘大抵給你生不了弟弟了,一屍兩命的下場。
」
小寶側頭看向徐側妃,笑得親熱的臉,嘴裡卻說著惡毒的話。
她是篤定自己聽不懂,故意洩恨麼?
和一個不懂事的小娃兒說娘要死了,弟弟也要死了,足以證明此人的心腸有多狠毒。
他若真不懂事,說不定還會笑,還會應承她。
蛇蠍毒婦!
上輩子小寶知道瑤娘是死於後宅爭鬥,可這輩子因為瑤娘命運的改變,再加上瑤娘是個深居簡出的性子,從不和徐側妃之流打交道,小寶並沒有切身體會。
可此時卻是真正的意識到蛇蠍毒婦是什麼樣的了。
看著對方笑得燦爛的臉,他揚起小手啪地一下打了過去。
很用力,打得也很響,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徐側妃臉色的笑容凝固住了。
又是啪的一聲,小寶順勢從她腿上滑下來,跑到春兒身邊,才回頭看她:「醜,你長得醜,我不跟你玩。
」
徐側妃的臉頓時龜裂了。
就在這時,裡面傳來一聲嘹喨的嬰兒哭啼聲。
*
瑤娘緊緊地閉著眼,耳邊傳來一個賀喜聲:「恭喜娘娘,是個小公子。
」
「您先歇一會兒,等會兒讓她們弄些東西您吃了再睡。
」
她點了下頭,卻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
幸好,幸好生下來了,也幸好李穩婆的手藝好,無數次她都快堅持不住了,都是李穩婆在旁邊提醒她給她打氣。
紅綢端來了溫水,李穩婆手上皿糊糊地抱著剛出生的小奶娃,打算將他洗淨。
曹穩婆擠了過來,「李姐姐,還是我給你幫忙吧。
」
與之前的不屑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實在是李穩婆接生時種種手法,讓曹穩婆歎為觀止。
李穩婆看了她一眼,往旁邊讓了讓,「不用,一事不勞二主。
」
「那我去看看側妃娘娘,這還有後續事宜,婆子都知道怎麼做。
」說著,曹穩婆就往床榻前去,卻被李穩婆帶來的那個打下手的婆子給擋住。
「你這人有些不識趣,都說了一事不勞二主,你難道不懂其中的意思?
」
曹穩婆的臉氣成豬肝色,正打算說什麼,李穩婆已經抱著包好的奶娃過來了。
她先將奶娃放在床榻旁邊的悠車裡,才又去了床邊掀開瑤娘身上蓋著的那層布。
不多時,手裡捧著一樣東西出來,面上帶著笑容:「娘娘福氣,完整的。
」
紅蝶拿了個木匣子接住,合上蓋。
另一邊紅綢又端了熱水來,玉蟬走過來不費力氣地將瑤娘抱到旁邊的一張軟榻上,給她擦乾淨身子,又換上乾淨的衣裳。
與此同時床榻上已經整理好了,才又將瑤娘放進舒適的床鋪上。
皿腥味終於淡了一些,蓋上綿軟的被單,瑤娘沉沉的闔著雙目,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迷迷糊糊中,玉蟬端了碗什麼東西來,服侍她喝下。
喝完後,她就沉沉睡了去。
……
門從裡面打了開,李穩婆向外面人報喜。
「側妃娘娘生了個小公子,母子均安。
」
徐側妃還沉浸在自己被小寶打了兩巴掌,又被人罵醜的震驚中,聽到這話,下意識擡頭去看晉王妃。
均安,怎麼就均安了?
怎麼能均安?
徐側妃太瞭解自己這個嫡姐了,她想要孩子,蘇瑤娘必然不能活。
她甚至打算,若是蘇瑤娘死了,她的兩個孩子,自己怎麼也要爭一個過來。
可均安,也就是蘇瑤娘沒死,怎麼就沒死呢!
晉王妃正在看孩子。
這時,紅翡端著個托盤走過來。
知道裡面端的是藥,所有人下意識讓開了,晉王妃瞄了那藥碗一眼,臉上帶著笑,道:「蘇側妃有功了!
讓她好好休息,我這便派人給宮裡報信。
」
既然已經生了,自然不適宜再待在這裡。
晉王妃領頭便出去了,柳側妃等晉王妃出門了,也站起來往外行去。
隻留下徐側妃一人坐在那裡,似乎在想著什麼。
她的貼身丫頭輕喚了她一聲,她才反應過來,見王妃和柳側妃都已經走了,忙站起來,帶著自己的丫頭匆匆離去。
*
室中瀰漫著淡淡的橘皮香味,隱隱還有些皿腥味,但已經極淡了。
晉王一身常服出現在床榻旁,緩緩在床沿上坐下。
悠車裡沉睡著一個小奶娃,紅彤彤的,皮子嫩得吹彈可破,眉眼有些浮腫。
她靜靜地躺在榻上,本來已經習慣的大肚子突然沒了,感覺似乎一下子瘦了許多,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羸弱感。
臉色有點白,但氣色還算好。
瑤娘突然自睡夢中醒來,睜眼就看見了晉王。
心情有些複雜,似乎千言萬語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你怎麼知道能用李穩婆,不能用曹穩婆?
」
「那個李穩婆是不是受你的指使,故意騙人的?
」
兩個聲音是一同響起,說故意騙人的瑤娘。
她早就感覺不對勁了,她是很疼,但絕對沒有李穩婆說得那麼嚴重。
且她是見紅了的,剛開始因為心裡太慌沒去注意哪些,但李穩婆檢查她下身的時候,她和對方都看見褻褲上的皿。
明明見了紅,李穩婆卻偏偏置若罔聞說了那一番話,瑤娘就感覺到一些不對勁了。
直到曹穩婆出來搶活兒,她讓李穩婆幫自己接生。
晉王隻是眼中帶了丁點笑,也沒說話,似乎在等瑤娘說。
她想了想,才道:「李穩婆是王妃送來的人,且當時也說了是晉陽侯世子夫人慣用的穩婆。
王妃就算想、想害我,她也不可能潑上自己,還拉了晉陽侯府下水,所以我覺得李穩婆是可以用的。
」
晉王撫上她的臉頰,笑道:「還算你不笨。
」
瑤娘不忿地嘴動了動,你才笨。
不過這話沒敢說出來。
她還想說什麼,這時福成從外面走了進來:「那在藥中下東西的丫頭已經被拿下了,曹穩婆也已有人看著。
」
瑤娘頓時驚疑了下,原來王妃真想對她下手,她還真當自己是多想了。
「那曹穩婆不是福內侍你找來的?
」
「是老奴找來的。
」福成笑眯眯的道:「老奴找她後,又有人去找她了。
」
所以說,李穩婆才是那個好的,曹穩婆才是那個壞的?
這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瑤娘覺得好複雜,她還是吃點東西,再睡一覺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