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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514 必不負相托

長安好 非10 8152 2024-12-26 11:57

  被投入銅盆中的诏書依舊在燃燒着,那火焰似乎也在書房内衆人心間蔓延。

  這火源,似在無形中與那自天際盤旋襲來的寒風抗衡着。

  火光搖晃攀升間,經燭火映照,在那坐于書案後的朱袍少女側後方的書架前投下龐大光影,如一柄徐徐升起的利劍,帶着沖天之勢,蕩出決不妥協的孤勇劍氣。

  那被無聲湧動着的劍氣籠罩着的朱色身影,将視線落在書房内衆人身上,開口道:“自我入江都以來,有幸得諸君相助,方能立下今時之根基。
沒有諸位,便沒有如今的江都和常歲甯。

  她指的是書房裡的人,也是他們身後百千萬個為江都、為她的種種決策而殚精竭慮,乃至抛灑熱皿之人。

  “江都之危,得以暫解。
然天下之危,卻愈演愈烈。
而今後我所行之事,艱險程度必更勝往昔數百千倍——”

  “諸位若有疑慮,隻消在此時言明,我絕不阻攔強留。
”常歲甯看着衆人,神情坦蕩不見半分威脅:“若諸位有避世之心,我亦會盡力相助成全。

  随着她話音落下,書房内一時落針可聞。

  駱觀臨盤坐原處,好似陡然間又回到了常歲甯初次與他袒露野心的那個夏夜……而今,她于這欲将心底之念正式付諸行動的關頭,依舊選擇了坦誠告知。

  但和那次不同的是,此時她甚至将選擇權交給了他們,讓他們自行決定去留。

  由此可見,接下來她要走的路,的确是艱險萬分……艱險到她甚至難得與人“客氣”起來。

  然而駱觀臨并未覺得這份“客氣”是出于虛僞,若非要說她虛僞,那他倒是希望這世間多一些這樣的虛僞之人,這樣由上至下的虛僞,對身處下位之人是莫大福氣。

  主與從,本無平等可言,但她給了足夠的坦誠與尊重。

  于常歲甯而言,他們當得起這份尊重。
除此外,更因她于大戰之前,點兵之際,向來有兩件事必做不可:必明前路,必齊人心。

  做好這兩件事,是打勝仗的基本前提。

  常歲甯将诏書燒毀,态度已然明朗。
接下來,便需要王嶽等人做出選擇了。

  姚冉幾乎是第一時間站了出來。

  她來到書案前,卻是提起裙角,朝着常歲甯鄭重跪身下去,雙手交疊執禮于額前,身形端正無比。

  她少有行此大禮之時,更是第一次在人前以全名自稱——

  “大人欲往何處,姚冉便往何處。
”姚冉垂下的眼睛裡,有着心念成真的激蕩,她的聲音字字誠懇,将頭叩下:“無論前路如何,請大人相信姚冉當日投奔之心不移!

  當初她求了家中許久,甚至以死相逼,才得以出京,來到常歲甯身邊。

  而從那之後的每一日,她都比昨日更加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

  至于眼下大人的決定……

  姚冉心中火光越燃越盛——

  此乃于她心頭乍現了多次的朦胧念頭,每每念起的一瞬,都如同墨夜中被閃電撕開一道刺目溝壑,乍見雪亮白晝,那感受驚人而又攝人心魄。

  而今,這令她神往心迷卻又不敢言說的期盼成了真……她豈能退避?
又為何要退避?

  在來江都之前,她被“羁押”太久了,從她出生起,便被母親規訓羁押,自那日她拿金钗親手劃破臉頰之後,繼而又被自悔和自疑羁押。

  直到出京後,站在大人身後,她才看到廣闊天地及常人無法想象的可能。

  而今,她就要去走這條這份常人不敢妄想的路了……

  姚冉将頭叩在地上,看似一動不動的身形之下,實則就連指尖都在微微顫動着。

  而這幾乎是除常歲甯之外的在場之人第一次聽到她完整的名字。

  姚冉……

  駱觀臨念着這個名字,視線落在姚冉側臉的那道疤痕之上,眼中同時閃過一絲隐晦的意外與了然。

  王長史也已起身,在姚冉身後撂袍跪了下去,執禮擡首道:“食主之祿分主之憂,下官既是大人府上的長史,又豈有臨陣脫逃之理呢?

  王長史的聲音裡有着一縷歎息,卻非出自猶豫。

  他想到了太傅當初之言,太傅曾告訴過他,新任江都刺史是個有大本領的人,也是個要做大事的人——

  他幾乎從未聽太傅這樣誇贊過誰,但彼時他卻仍未想過,彼“大事”竟是此“大事”。

  本領的确夠大,要做的事也的确夠大……

  王長史估摸着,他若膽敢臨陣脫逃,來日再見太傅,太傅怕是要拿書砸他的……哎,來都來了,就跟着幹吧!

  再者,凡入官場者,又有哪個不是心懷抱負呢?

  而經過這一路來的相處和共事,王長史已經很久沒再想起太傅當初對常歲甯的誇贊和肯定之言了——

  這樣一個人以如此模樣立于萬人之前,她早已不再需要任何人來為她的能力和德行“作保”了。

  王嶽也緊跟着跪伏下去,擡起頭來。

  望山先生的姿态固然沒有那麼端正,卻更顯真情實感。

  更不必談那微紅的眼角,和微顫的聲音:“……大人此言,豈非輕視我等追随大人之心?
望山本無大才,承蒙大人擡舉錯愛,才有今時造化……”

  王嶽盡量使聲音聽起來鄭重一些,但他實在太過感性,情緒輕易收不住,竟要泣不成聲:“隻要大人不棄,王嶽必當誓死追随大人腳步!
以此愚鈍之身,為大人盡綿薄之力,替大人牽馬拽蹬……任憑大人差遣!

  駱澤看在眼中,猛地回神,上前跪身下來,施禮道:“……小子也願跟從大人謀事!

  “……”駱觀臨看着突然上前,甚至連個眉眼招呼都沒同自己打上一下的兒子。

  察覺到父親視線,駱澤卻跪得依舊闆正。

  若事後叫祖母知曉他未有及時站出來表态,怕是要将他逐出家門的!

  至于父親……不管了,祖母說過,父親的想法多數不正常,也不重要。

  這句話在心底落音的一瞬,駱澤餘光内卻見那道藏青色的身影站了起來,走到了他旁側,撩起衣袍,竟與他一同跪了下去。

  駱澤愣住,轉臉看向神态一絲不苟的父親。

  這是他第一次見父親跪常節使……

  父親性情執拗頑固,且心中一直認為女子不堪大任……若非真正發自内心認同,絕不可能甘心跪拜。

  駱澤心如擂鼓,莫名地,眼眶就蓦地一酸。

  這酸澀并非是覺得父親委屈了自身,做出了退而求其次的決定,而是他真正為父親感到高興……父親到底是等到了,等到了真正值得追随的明主。

  他不曉得父親内心有過多少掙紮,但是能讓父親抛卻心底最大的成見……是否足以說明,父親經曆了一場撼天動地的折服?

  駱澤眼中不禁泛起淚光。

  駱觀臨跪在那裡,擡手深深一禮,并未多言一字。

  常歲甯已自書案後起身。

  姚冉見到那一縷朱紅袍角在自己面前停留,而後,一雙手托扶起了她的手臂。

  姚冉随之緩緩起身。

  面前響起少女似帶上了一絲笑意的聲音:“蒙諸君信任,我今日便鬥膽邀諸位與我一同共謀大業,共扶此将傾之廈,共定此動蕩乾坤——”

  待衆人一同起身時,常歲甯看向他們:“前路生死難料,我不敢允諾生死成敗,但我與諸位保證,必不辜負諸位今日相托。

  言畢,說話之人擡手施禮,寬大衣袖垂落,遮去了半張面孔,但那雙眉眼間卻好似自成天地乾坤之氣。

  她的聲音始終平靜,未見抑揚頓挫的誓言,也未曾有歃皿為盟的舉動,隻一句【必不負相托】,落在衆人心頭,卻比任何激蕩言行都來得更加牢固厚重。

  姚冉等人無不擡手還禮,深深拜下。

  書房外,一陣大風拂過池面,掠起一池波瀾之後,即呼嘯着卷向天邊。

  夜幕蒼茫,風雲湧動,星子時而隐匿無蹤,唯一輪圓月靜懸天幕,任風雲如何攪動,它亦隻依照它的歲時月令而行。

  直到東方見藍,銀月漸隐去時,即有朝陽刺穿雲層,照破江河山川。

  自江都往西北而望,可見地貌漸起伏陡峭。

  皇帝的诏令經快馬奔馳行過這些起伏之地,很快也相繼傳入了西北各道。

  隴右道節度使和負責關内道的朔方節度使,先後接到诏令後,私下見了一面。

  此二道節度使分别駐守于玉門關内外,負責北境防禦,此刻隴右道節度使愁眉不展:“……北狄随時可能再犯,此時讓你我入京,軍心怎麼辦?
難道要将這偌大的北境全交由崔大都督一人嗎!

  朔方節度使坐在椅中,攥緊了拳,最終卻是一聲歎息:“如今這大盛,還有天子不疑之人嗎。

  他們在此駐守北境國門多年,哪怕這些年來他們向朝廷所請,屢屢被敷衍搪塞,卻也未曾想過放棄自己的職責——正因熟知戍邊事務,時刻直面北狄這頭兇獸,他們才更清楚,一旦國門失守,将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這數年來,他們借着有限的條件,與崔璟一同共行戍邊大事,一日也未敢怠慢過。

  于他們而言,守好國門是迫在眉睫之事,遠比一切重要,那些皇權争鬥,他們根本無暇理會摻和。

  他們不願卷入,但局勢卻由不得他們。

  與關内道相鄰的河東道節度使,在兩年前曾有過造反舉動,雖被崔璟及時平定,但有此先例在,朝廷對他們的信任顯然也十分有限……此番入京,大約便是要給他們一個“表忠心”的機會。

  想到這裡,有着一半胡人皿脈的隴右節度使忍不住咬牙罵了一聲。

  朝廷那些人,真當北狄被打退一次,便不會再來了嗎?
逼他們站隊表忠心,也要看一看時機!

  “……老子倒真想去京師瞧瞧,那些各懷鬼胎的玩意兒,究竟都生得怎樣一副嘴臉!
”隴右節度使來回踱步:“他們争來争去,幹老子屁事!

  雖有言道,小國毀于外戰,大國崩于内患,卻也沒有因内患而拖垮外部的道理吧!

  “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倒是說句話啊!
”隴右節度使駐足,看向一言不發的朔方節度使。

  “要去。
”朔方節度使正色道:“你我至少要去一人,否則朝廷必會疑心你我有相互勾連謀逆之嫌……到時若朝廷發難,隻會惹起更大動亂。

  “我去吧。
”朔方節度使道:“關内道上方有玄策軍駐守,隴右道如今更為險要,不容許有絲毫閃失,你留下聽從崔大都督安排,繼續籌備禦敵大事。

  隴右節度使欲言又止,他想說此行入京危險重重,可是……這并非适合彰顯義氣之際。

  沉默了片刻後,隴右節度使道:“放心去吧,若你有什麼萬一,我自會替你安頓好家中姬妾與财物。

  朔方節度使“啧”了一聲,起身來,一拳砸在他肩頭。

  隴右節度使擡手還了一下,二人不由都笑了起來。

  次日,隴右節度使策馬離府,去尋崔璟。

  崔璟近來出入各營地,忙于加緊練兵之事,輕易見不到人。

  北境冷得更早,如今尚可着輕便衣甲操練,待再過兩月,天氣冷下來,白晝随之更短,可以利用的時間也就更少了。

  因近來在秘密演練新的方陣,為提防北狄細作探查,各處軍營中的戒備之嚴更勝從前,幾乎十步一哨。
就連隴右節度使帶來的人也經過了層層查驗,才予以放行。

  待隴右節度使來到營中時,天色已晚,而打聽之下才知,崔璟今日午後便離開了此處,回了離此地五十裡開外的另一處營地。

  聽聞是午後離開的,隴右節度使忙問:“可是有緊急之事?

  “算是吧。
”那名答話的副将神秘一笑,道:“為一位貴客餞行去了!

  隴右節度使一奇:“哪個貴客竟還需崔大都督百忙中親自餞行?

  “就是此番奉常節使之命來給咱們送銀子的人……”副将湊近了些,擠眉弄眼悄聲道:“據說此人在常節使跟前很說得上話。

  末了,拿“您懂吧”的眼神看着隴右節度使。

  隴右節度使恍然,噢,懂,這關系……那是得好好送一送!

  感謝大家的月票,感謝書友氣泡噗噗茶、琰脂虎1、孤獨的大提琴、本人隻看書不留言、芳多多123、書友20191127022519789的打賞!

  (下章把小崔拉出來溜溜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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