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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574 您知阿效本名否?

長安好 非10 7942 2024-12-26 11:57

  見柴廷到來,李隐起身相迎後,邀對方共坐,親手倒了一碗熱茶,慢慢推至柴廷面前:“今夜天寒,此地簡陋,隐唯一碗熱茶相待,還請柴老将軍不要見怪。

  “雖簡陋,卻勝在可安心對坐談話。
”柴廷蒼老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榮王殿下費心了。

  李隐輕歎道:“多年未見,柴将軍蒼老了許多。

  “柴某與榮王殿下從前并無交集,應僅有一兩面之緣而已,勞榮王殿下還記得柴某。
”柴廷看着眼前之人,道:“倒是榮王殿下容貌氣質依舊。

  來之前,柴廷并不曾想到,眼前這個距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的榮王殿下,身上竟還保留着年輕時的灑脫随性,而不見分毫被權勢熏染之感。

  柴廷開門見山道:“榮王殿下不遠嚴寒親至此地,所為何事,還請明言吧。

  “山南西道此一戰,不知柴老将軍可有勝算?
”李隐不答反問。

  柴廷手指觸及茶碗邊沿,垂着眼睛沒有立刻說話。

  他此時拿不太準李隐的用意,急着多言不是好事。

  李隐也不介意,自行答道:“依本王之見,待年後轉暖,柴老将軍若不計代價拼力攻之,不出三個月,必破山南西道。

  柴廷微擡眼,看向李隐。

  李隐眼神坦誠:“山南西道不易攻,但柴老将軍手握的十五萬大軍中,有六萬玄策軍,久戰之下,非是山南西道可以抵擋。

  柴廷依舊沒有急着說話。

  “隻是在那之後,明後必會讓大軍乘勝攻往劍南道。
”李隐道:“屆時柴老将軍所率大軍戰疲,而劍南道的将士亦是與本王一同駐守西境多年的精銳之師,除此外,還将有黔中道大軍與本王一同作戰——”

  “即便不提朝廷的糧草供應能支撐多久,到時柴老将軍又還能有幾分勝算?

  李隐依舊自答:“最好的結果,不外乎是重創本王而已。

  話及此,李隐的聲音更輕了些:“然而,于公于私,本王都不想與阿效的舊部走到這一步。

  柴廷一手握緊了茶碗邊沿,眼底終于起了一絲變化。

  “若果真走到那一步,又當真是柴老将軍願意看到的嗎?
”李隐道:“為當今朝廷而葬送無數将士性命,果真有意義嗎?

  他笃定地道:“若阿效尚在,她絕不會将此等死戰之法,用在同樣護佑國土的盛國将士身上——”

  柴廷擡起頭,終于開口:“然而王爺有反心,我等讨伐逆賊,亦是分内之事!

  “敢問将軍,何為反心?
”榮王神情坦蕩:“我與阿效皆姓李,身上流着同樣的皿。

  柴廷定定地看着榮王:“論起皿緣,當今天子亦是先太子殿下的母親——”

  “然而這位母親踩着阿效的骨皿登上皇位,阿效早已不欠她任何。
”榮王的情緒似乎也終于了一絲起伏,他的眼睛似在為故去之人鳴不平,口中卻是問:“柴老将軍昔日雖不比常闊将軍與阿效來得親厚,卻也是玄策府中叫得上名号的良将,如此,本王想問柴老将軍一句……您知阿效本名否?

  柴廷神情微變:“王爺此言何意?

  四目相視間,榮王道:“看來柴老将軍的确也曾有過疑心。

  柴廷抿緊了因老邁而單薄的唇,心中掀起久違的風雨。

  先太子殿下忽然病逝,而三年之後,一向羸弱的崇月長公主突然在戰前手刃了北狄主帥……之後他又親眼看到常闊因崇月長公主之死而發狂失态,如此種種,他焉能沒有疑心?

  隻是他不曾求證,無從求證,也不敢求證……

  “一路憑借戰功登上儲君之位的阿效,一直都是阿尚。

  李隐的聲音不重,卻如一道雷電擊在柴廷心間。

  “阿尚幼時習武,是我所授。
”李隐的聲音低緩了些,如水流過往昔歲月,蒙上了一層透明的哀傷:“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這一路來經曆了什麼。

  “當初阿尚之所以答應和親北狄,正是因明後親口所求——”榮王道:“從那時起,阿尚便不欠她的母親了。
因為她的母親早該料到,阿尚此去北狄,将會面臨何種處境。

  柴廷再不敢聽下去,幾乎打斷了李隐的話:“那也是殿下自己的抉擇……殿下是為了萬民!

  他定定地看着李隐:“榮王殿下想借此事讓柴某恨上天子嗎?

  “不。
”李隐回視着柴廷:“我隻是想告訴将軍,阿尚待明後并無虧欠,若将軍以替阿尚盡孝之名,為明後的野心而死守到底,不惜讓蒼生動蕩,使大盛将士相殘,實是自欺欺人的愚昧之舉。

  “也違背了阿尚當年創立玄策軍的初心——”李隐的聲音重了兩分:“阿尚絕不會答應玄策軍與民心為敵。

  風雪湧入亭中,爐火一陣搖晃。

  柴廷周身那因悲怒而升起的氣焰慢慢消沉下來。

  “民心……”老将低下頭,幾分怅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民心難道隻在榮王殿下口中嗎……榮王殿下指使段士昂攻往洛陽之時,又可曾為生民而慮?

  李隐歎息:“柴老将軍,别有居心之言,豈能輕信?

  “王爺的意思,此乃範陽王臨死之前的蓄意污蔑嗎?

  “不,是那淮南道常歲甯。
”李隐的聲音裡并無急切辯解,緩聲說道:“此女野心昭昭,彼時範陽王落入她的手中,她順勢借範陽王之手污蔑本王。
此舉是何居心,還需贅言嗎。

  柴廷看向李隐:“照此說來,榮王殿下與段士昂毫無幹系了?

  “是,本王可以起誓。
”李隐神情依舊坦然平靜:“本王也從未有過有段家皿脈的孩子,皆不過他人所造障眼謠言而已。

  柴廷不置可否,片刻,轉頭看向亭外風雪,眼底俱是沉重。

  此次奉天子令發兵山南西道,他心中并非全然沒有猶豫……

  每一場戰事後清點傷亡人數,他亦多有茫然,不知這樣的厮殺意義究竟何在。

  亭内寂靜了片刻,才再次響起李隐的聲音。

  “民心不在本王口中,在本王和将軍心中。
”李隐道:“本王無意勸将軍歸降——”

  柴廷自嘲一笑:“柴某此時也沒這樣大的本領可以說服大軍歸降。

  他雖為主帥,但此時軍中實際掌權者皆是天子的人,他不過挂名而已。

  “但将軍或可以做到讓大軍多觀望一段時日,免去不必要的将士傷亡。
”李隐的聲音似融入了風雪中,誠懇之感卻不減:“請将軍給民心開口的時間,也給六萬玄策軍留一條清白的活路。

  柴延凝望亭外風雪,久久未語,原本緊繃的肩膀慢慢地無聲垂低。

  待到子時,榮王乘坐馬車離去。

  披着氅衣的男人盤坐車内,閉目養神,嘴角挂着淡然笑意。

  他此行本也不曾想過說服柴延歸順。

  以言辭使人歸降,總是不牢固的。
他今日隻需要讓柴延看到他為玄策軍而慮,為天下生民而慮之心……當然,他的私心也很明顯,想盡可能地降低山南西道兵力的折損。

  但這份私心乃是人之常情,不為過錯。

  無私者令人戒備,存私者更便于取信。

  柴延和朝廷大軍,在看到即将現世的民心、以及朝廷是如何被其碾碎的之後,到時自然便知道該怎麼選了。

  馬車在雪中行駛緩慢,榮王于腦海中靜靜盤點各處局面,目下大局基本在可控之中,唯有一個變數在……而那個變數,在肉眼可見地壯大着。

  常歲甯一路北上掃蕩之後,先去了太原,再去了朔方……

  她的過人之處毋庸置疑,手段高明到所到之處幾乎盡數匍匐,皆願為她所用。

  可同時,她也真的太像阿尚了——

  像到值此時機,仍往陰山而去。

  那突然自太原而出的四萬騎兵,被她帶去陰山,即将要與崔璟手中的玄策軍一同抵禦北狄。

  這足以令各方聞風喪膽的龐大騎兵隊伍,便這樣被常歲甯與崔璟二人悉數用在了遙遠荒蕪的北境。

  有些道理,分明隻是拿來立世的說辭與手段,卻偏偏有人将它當了真,甘願成為這道理之下的飛蛾。

  李隐似有若無地喟歎了一聲,似憐憫,似感歎。

  路上稍有颠簸,車内燭火搖曳,他擡手,動作看似慢條斯理,實則穩而精準地将晃動着的微弱燭光掐滅。

  車内陷入了昏暗,車外無邊無際的雪光将天地映照得晶瑩剔透。

  自朔方往北,倒是未再繼續下雪了。

  除夕夜無月,卻有漫天星子,稠密地挂在夜幕之上,舉頭望去時,璀璨得攝人心神。

  星海延綿,覆過重重山嶺,山的那邊有金色火星随風飛揚飄灑,臨時紮起的營帳周圍堆滿了篝火,是一幅熱鬧的人間景象。

  火堆上烤着幹糧,隻有糧食原本的焦香氣。

  爐子上架着的大鐵鍋裡熬着熱湯,咕嘟嘟地冒着熱氣,湯鍋裡是昨日在山中獵來的獵物,冬日獵物不易得,肉少人多,清理幹淨後,幹脆全剁了丢進鍋裡熬了湯,每人分上一碗,都能嘗嘗肉味兒。

  兩塊幹糧,一碗隻灑了鹽巴的熱乎肉湯,便是将士們的年食了。

  行軍路上有熱食可以下肚,已是很難得的事了,将士們都很知足。

  沒人叫苦,也沒人覺着苦,尤其是當他們想到前方大軍正在拼死抵禦北狄之時。

  這五萬騎兵裡,除去常歲甯的人,餘下四萬皆是并州騎兵,他們從很早前便知道自己存在的使命,而使他們以騎兵的身份存在的那個人,曆來以身作則身先士卒,此刻仍在最前方沖鋒陷陣,他們無法不敬佩,不心服。

  一場意義明确的護國之戰,縱然艱難,卻勝在可以帶給将士們積極的自洽感。

  他們坦蕩,勇敢,充實,殺敵時無需說服自己,因為他們無比确信自己每一次拔刀都在踐行對故土的忠誠,灑在身上的鮮皿同時也是榮光,那既是對意志的淬煉也是完善。

  這種坦蕩,反而讓他們擁有了在内亂中鏖戰的将士們所沒有的松弛感。

  有士兵擊鼓,圍着篝火唱起歌謠,一人跑調帶跑一群人跟着跑調時,惹起一陣放肆的哄笑。

  愁眉苦臉地抱着膝蓋烤火的一壺,沒忍住也哼哧一聲笑了,笑得鼻涕都竄了出來。

  方才道沒人覺着苦,這話不完整,倒也有個例外,那便是一壺……一壺覺得自己可太苦了。

  他這輩子都沒有跟着大軍這樣趕過路,雖多是裹着被子躺在堆放行軍用物的闆車上,卻還是渾身颠得散了架,屁股都颠爛了。

  一壺将自己此行歸納為四個字:替主從軍。

  崔琅心心念念着要去北境見長兄,卻被族人們死命攔下了——身為家主,平安活着也是一種本分。

  家主身份貴重,不能擅自冒險,那便讓一個人代家主前去是……這個人便是一壺。

  一壺臨行前,崔琅再三叮囑他,見到長兄後,務必要替他完成三件事。

  一壺時常在心裡念叨着那三件事,每每想到最後一件,總感到有些為難。

  為此犯難的一壺,對着面前的篝火歎了口氣。

  四下喧鬧中,常歲甯拿起了手邊的一串物件。

  這便是她離開靈州時魏叔易所給之物,讓她除夕時放在身邊讨吉利用的——拿綢帶擰成了彩繩,其上密密地編着一百枚銅錢,是民間常見的年節之物,有着壓祟讨吉利的寓意。

  常歲甯起初見了,覺得魏叔易的想法倒也稀奇,她本身便是不人不鬼的邪祟,哪裡還用得着來壓祟……莫不是這厮嘴上說着不怕鬼,卻是拿來鎮她的吧?

  但轉念一想,魏子顧曆來思慮周全,并非異想天開之輩,應不至于如此天真脫離實際,妄圖用區區百文錢來鎮她這大邪之物,世上斷沒有這樣一本萬萬利的買賣。

  或許就是真的想給她讨個吉利吧,到底是年節行軍呢,好意頭還是要有的。

  常歲甯盤坐在火堆前,将那串倒是十分漂亮的壓歲錢在眼前拎得高了些,認真瞧了瞧,自語道:“那便願吾大盛江河可再安,國運可再昌,忠勇将士可平安歸返,蒼生之苦難煎熬可早日止息,且以新年換世間新象,祛盡魑魅魍魉,開辟太平安年。

  大家晚安~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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