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明謹驚怒過甚一時語結。
他身後的那兩名女使則已臉色漲紅,也都說不出話來。
“正因如此,所以他們要拔刀殺人滅口!
”喜兒給予了最後的總結:“前因後果正是如此!
”
這簡直太合情合理了!
常歲甯看向崔璟:“崔大都督,我等願去陛下面前對質此事。
”
“滿口污穢之言的瘋子……!
”明謹臉色一陣變幻:“本世子懶得與你們一般計較!
此等污穢謊話,豈可去污姑母耳目!
”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些扶我回去!
”
崔璟無視了他企圖開熘的自說自話:“此事非同小可,還請明世子随我前去面見聖人。
”
他話音剛落,即有兩名玄策軍攔住了明謹的去路。
明謹咬緊了牙關:“……崔大都督還真是盡職!
”
這姓崔的還真是不知變通!
“哦!
快看,他害怕了!
”阿點滿臉恍然,伸手指向明謹:“我知道了!
他做了污穢之事,所以不敢去見聖人!
”
明謹臉頰一顫:“……閉嘴!
”
崔璟看了一眼常歲甯,擡腳走在了前面。
“阿稚留下,将此處收拾妥當,把柴送去柴房,再去尋我。
”常歲甯交待了一句,帶着喜兒跟上崔璟。
阿點朝着明謹“哼”了一聲,也大步跟上。
明謹看得心中冒火,元祥臉上沒什麼表情:“明世子,請吧。
”
明謹深吸一口氣,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姑母究竟會不會聽信這些無稽之言!
”
他言畢甩開護衛,大步往前走去,卻又因牽動身上傷勢而“嘶”地一聲停下,疼得面目猙獰。
護衛趕忙将他重新扶住。
說是扶,卻幾乎是将人架起來走了。
明謹疼得咬牙切齒之際,一雙眼睛盯緊了常歲甯。
察覺到他滿懷恨意的視線,常歲甯轉頭掃了過去。
她一雙眼睛平靜帶着漠然冷意,視線對上的一瞬,明謹不受控制地眼神一縮,隻覺身上更疼了,仿佛那扁擔又砸在了自己身上。
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懼色,被崔璟收于眼底。
這竟是被打怕了。
再觀對方走路姿勢,崔璟很快有了判斷——并未傷在真正緊要之處,但皮肉之苦極甚,至少需要養上半個月。
且可以想象得到,下手之人雖然清楚不會傷及對方性命,但挨打的人卻必然體會到了被死亡籠罩的恐懼。
崔璟收回視線之際,目光在落後他半步的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是懂揍人的。
如此擅長揍人者,實在少見。
或不止是個武學奇才,亦是個揍人奇才。
……
等在後山河邊的魏叔易,遲遲未能等得到再來打水的常歲甯。
很快,長吉快步折返,帶回了打聽到的消息:“……常娘子和明世子打起來了,此時已随崔大都督前去面聖,想必今日沒工夫再來打水了。
”
魏叔易隻覺不可思議:“她和明世子……明謹?
——打起來了?
”
長吉糾正道:“确切來說,是明世子被打了,聽說連路都走不了了。
”
魏叔易拿“不确定,再問問”的眼神看向長吉:“你說清楚些,是常娘子打的,還是那位點将軍?
”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
長吉笃定道:“問清楚了,正是常娘子親手打的,拿扁擔打的。
”
他初聽也覺得很離譜,但片刻後,竟又覺得有點正常——畢竟對方是常娘子。
雖然打人者昨日才經曆了一場生死——
雖然被打的人是聖人的親侄子——
但……那是常娘子。
在合州審問那對周家村拐子夫妻時的震驚之感,尚且讓長吉記憶猶新。
從合州回到京城,常娘子那雙打人的手好像就沒閑着。
魏叔易已有些惋惜地道:“不過分開片刻工夫,常娘子竟又添英勇事迹。
”
“走吧。
”他轉過身,歎息道:“且換個地方等。
”
……
去面見聖冊帝的路上,明謹勉強支撐了半程路,惱道:“……我走不了了!
要去你們自己去吧!
本世子今日沒力氣和你們纏鬧!
”
于是,在崔璟的示意下,他被擡到了聖冊帝面前。
明謹在心裡将崔氏一門祖宗八代問候了一遍。
明面上則是在喊冤:“姑母,侄兒未曾有過出格之舉……全是他們合起來污蔑侄兒!
您可要為侄兒做主才行!
”
阿點連忙反駁道:“可他分明就是在與人行污穢之事!
”
又不忘拉上常歲甯:“我們都看到了!
對吧,小阿鯉!
”
常歲甯沉默了一下,微偏過頭去,點了點頭。
四下内監宮娥面面相觑。
縱是一向浪蕩如明謹,此時也覺眼前一陣發黑,好似在人前被剝光了衣袍——且是反複多次!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你這傻子再敢胡言亂語,當心我……”
“阿慎——”明洛皺眉打斷了他的話。
謹,慎也。
阿慎是明謹的小字。
“阿慎一時湖塗,驚擾了佛門清淨,實在該罰。
”明洛走上前,向聖冊帝擡手,做出請罪之狀:“請陛下降罪。
”
明謹勐然皺眉:“阿姐!
”
明洛微側目看向他,眼底含着提醒。
明謹強壓着心中不滿。
“簡直荒謬至極。
”聖冊帝冷聲呵斥道:“此次祈福關乎甚大,豈容你這般胡鬧。
”
明謹聽得冷汗驟起,連忙将頭叩下,不敢再狡辯:“侄兒再不敢了,求姑母……陛下饒了侄兒這一次。
”
“來人——”聖冊帝皺眉道:“将明謹即刻逐出大雲寺,回京歸家後責令禁足三月,不得出門半步。
”
“姑母!
”
明洛轉過頭看向那不識趣的弟弟:“還不快謝過陛下輕恕之恩!
”
明謹語氣裡透着不甘:“侄兒領罰便是!
”
說着,直起上半身,指向阿點和常歲甯:“可他們出手将侄兒傷成這般模樣亦是事實,他們于寺中行兇,亦是罪不可赦!
”
聖冊帝目色微沉地看着他:“是你出手持刃傷人在先,還敢在此撒野放肆,是嫌朕罰得太輕了嗎?
”
明謹便是個傻子,此刻也聽出了言外之意,當即心底一緊,縱有萬般不滿也隻能閉嘴。
“是……是侄兒錯了。
”他唯有伏首道:“侄兒知錯,請姑母息怒!
”
聖冊帝面容冷肅:“将人帶下去。
”
明謹不敢反抗,隻能忍着心中怒火,由内監将自己帶離此處。
聖冊帝的視線落在了常歲甯身上,語氣聽不出喜怒:“今日之事,想來應是讓常娘子受驚了。
”
常歲甯垂眸,平靜道:“有陛下秉公處置,臣女心中已是再安定不過了。
”
這話自然不會是真心話。
但如此處置,早在意料之中。
此事有損明家顔面,于祈福而言亦不光彩,注定不可能大張旗鼓。
聖冊帝看着她:“此事終歸不宜宣揚——”
常歲甯會意:“是,臣女明白。
”
一切皆在意料中,自當見好就好,她沒道理梗着脖子犯蠢與此時坐在龍椅上的人較勁——
至少,現在還不能。
她現下沒有犯蠢的資格。
聖冊帝微颔首,似很滿意少女的聰慧識趣,轉而問道:“常娘子傷勢未愈,為何會出現在後山處?
”
常歲甯如實道:“臣女隻是受了些皮外傷而已,清晨無事,便攜家中女使與寺中僧人一同打水砍柴。
”
聖冊帝有些意外,微笑了笑:“常娘子倒是心誠之人。
”
帝王不會有太多與人閑談的心思,哪怕面前的少女略有些特别——
“此事到此為止,且都退下罷。
”聖冊帝道:“崔卿留下。
”
常歲甯遂施禮退去。
阿點也跟着她一同離去。
“小阿鯉,你是怎麼做到的?
!
”阿點不可思議地問:“我們打了他,竟然是他受罰!
”
常歲甯笑道:“我不是說了會替你擔着嗎?
”
“我還以為你吹牛呢!
”阿點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邊走邊追問:“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到底怎麼做到的?
”
“自是因為他理虧。
”
“啊……我懂了!
”阿點恍然大悟:“因為他與人做了污穢之事!
”
言畢,像是發現了什麼所向披靡的絕世奇招:“我以後見他一次,就與人說看到了他在行污穢之事!
這樣他就不敢欺負我了吧!
”
“……”常歲甯唇邊笑意微凝:“倒也不是這般濫用的。
”
她意識到自己恐是将孩子教壞了,遂做出一些挽救叮囑:“要善用而不是濫用……日後輕易不要再提起那四個字了,說的多了,是會叫人笑話的。
”
阿點似懂非懂,雖覺得很可惜,但還是點了頭:“好吧,我聽你的。
”
一旁的喜兒悄悄松了口氣。
她這輩子聽到的“污穢之事”加一起都沒今日聽到的多。
阿點走着,忽然“呵呵”傻笑了幾聲。
常歲甯看向他:“笑什麼?
”
“開心啊!
”阿點挺了挺兇膛,笑容天真無邪:“小阿鯉,我今天很開心!
我上回這麼開心還是在——”
他想了一會兒,道:“還是在上回!
”
常歲甯彎起嘴角,心中卻有些澀然,問道:“那明謹經常欺負你嗎?
”
“嗯!
”阿點點頭:“他是壞人!
”
說着,有些喪氣:“可玄策府裡的人告訴我,他有厲害的阿父和姑母,我若傷了他,也是要受罰的……所以他們平日裡都不準我獨自離開玄策府的。
”
常歲甯看向前方:“如此也是怕你受欺負。
”
“嗯,可今日小阿鯉你打了他,卻沒受罰呢!
”阿點很快又開心起來,看向常歲甯的眼睛裡帶着欽佩:“原來小阿鯉你最厲害!
”
常歲甯歎道:“我才不厲害。
”
她今日不過是拿住了那明謹的把柄而已。
若是換作平日裡硬碰硬,憑她如今的身份,哪裡可能占得了什麼便宜?
她道:“按說,是不該輕易得罪此等人的。
”
“那常娘子為何不退一步呢?
”魏叔易從一旁的小路上走來。
他随口便問,常歲甯也随口便答:“若退一步海闊天空,自然要退。
”
“可若退了這一步,對方反會變本加厲——”她拿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那當然還是先打一頓,打開心了再說。
”
如明謹這種人,你越退他隻會咬得越起勁,隻有狠揍一頓它才會松口。
反正他與阿點的梁子也早就結下了,無所謂多這一回。
魏叔易含笑點頭:“甚是在理,不知常娘子今日打的可還算開心?
”
常歲甯點頭:“還可以。
”
“我很開心!
”阿點咧嘴笑道。
“明謹此人,仗着家中權勢,于京中橫行慣了,今日吃了這麼大一個虧,心中定然生怨,日後恐會有報複之舉。
”魏叔易提醒道:“常娘子還須小心應對。
”
常歲甯點頭。
她知道還有再有麻煩。
這麻煩避不開。
而不止這一樁,她日後的麻煩隻會越來越多——因為她并不打算安分守己。
在這世間,她有太多看不慣的事,有太多不甘心認的輸,也有太多想要去保護的人。
而上天既讓她重活這一回,或便是讓她來惹麻煩的。
她上輩子活得相當懂事,算一算,如今應當已過了懂事的年紀了——人嘛,就該越活越任性的,如此才不算白活。
“你放心,我家小阿鯉可是很厲害的!
”阿點對魏叔易說着,一臉的與有榮焉,好像重新有了主心骨。
常歲甯:“都跟你說了不厲害了。
”
阿點固執地道:“厲害的!
”
常歲甯這次點了頭,妥協道:“無所謂,反正以後的确會變厲害的。
”
少女哄孩子的話語中透露出幾分認真,魏叔易不由露出笑意,莫名就有幾分期待,就如同期待一朵花綻開——
當然,像他這種人,早已沒了觀花開的興緻。
但面前的女孩子顯然也不欲開出花來——
她本像是一株小小花苗,但卻好似有着長成參天大樹的決心。
花苗能變成大樹嗎?
魏叔易含笑看向身側的少女:“魏某有一事好奇,隻是不知常娘子能否解惑。
”
“當然。
”常歲甯這便點了頭:“不然魏侍郎怕是睡不着覺吧。
”
跟着她從後山,又到此處,此人顯然是個不得答桉便不得安甯的主兒——
魏叔易發出一聲清朗笑音:“知我者常娘子也。
”
“魏某昨夜輾轉反側,的确想了許久,卻仍不得解。
”四下無旁人,他便直接問出了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