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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385 戴假髻,熬羊湯

長安好 非10 8443 2024-12-26 11:57

  常闊一手捋了捋炸哄哄的胡子,笑而不語。

  無絕隐約覺得手裡這衣裳不像新衣,遂拎起來細看……竟是條做飯用的圍裙!

  好麼,他這九死一生,才從鬼門關回來,剛進家門,就把圍裙給他系上了……老饞鬼不比閻王爺仁慈到哪裡去!

  無絕攥着那條圍裙正控訴常闊之際,隻聽孟列道:「我也有樣東西要給你。

  無絕轉頭看過去——别是給他擡上來一隻剛剝好的羊吧?

  自身不重口腹之欲的孟列,倒也不會這般為常闊的饞蟲思慮,他讓心腹取來了一隻匣子。

  無絕将圍裙搭在肩上,騰出手接過那隻匣子,打開之際,乍然看到匣中之物,吓得險些将匣子丢了出去——猛地一看,還以為是誰的項上人頭!

  幸而手上感受到的重量很輕,理智上可知是多慮了。

  無絕将東西拎出來看,隻見是一頂假髻。

  上手摸了摸,手感逼真,料想應是真發所制。

  孟列那名心腹送來匣子後便退了出去,帳中隻四人在,說起來話便沒有太多顧忌,隻是聲音仍壓得足夠低——

  「你今後既要時常出入殿下身側,便不好再以過往僧人形象示人。
憑你自己是長不出幾根頭發來的,往後在人前将它戴上,可免去諸多麻煩。

  聽着孟列此言,無絕隻得點頭,這假髻做得很是不錯,隻是他有一點不明白:「……做都做了,為何不做一頂全黑的呢?

  他手上這頂是花白的,若換作全黑,就此擁有一頭濃密烏黑的發髻,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俊俏!

  孟列淡聲道:「花白發色與你更為相稱,更顯沉穩。

  「誰說的,我分明……」無絕話說一半,視線瞟到孟列那頭花白的發髻,聲音頓時一滞……哦,他明白了,這是在變相地讓他賠頭發呢!

  合着在這兒等着他呢!

  嘴上說着不怪他,處處挾私報複……多麼陰險歹毒的用心!

  無絕心中不忿,但自知理虧,面上隻能笑着提議:「老孟,不然你也弄一頂來,咱倆都佩上一頂全黑的……瞧着多精神呐!

  孟列的聲音更淡了:「不必,我如今這般老了十歲不止的模樣,倒是更方便掩藏原本身份。

  無絕:「……」擱這兒故意戳誰的心窩子呢!

  橫豎就得陪他一起老呗!

  無絕又認真看了看手中的假髻,再看看孟列的頭發,竟覺花色深淺都如出一轍……這老孟,怕不是數了自身白發的數目,叫人一比一仿照出來的吧!

  無絕暫且忍下,不甘心地将這頂假髻戴上。

  等老孟回京後,他再去求殿下,給他造一頂全黑的!

  戴上花白假髻的無絕,當日便來到了常闊最希望他來到的工位前,系上圍裙,大熬特熬了幾大鍋羊湯。

  當晚,呂秀才的算盤都快敲爛了。

  今日大人叫軍中臨時殺了好些羊,說是乞巧節将至,犒賞衆将士,還說全都記她私人帳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雖說大人刺史府的私庫裡尚且坐擁三百餘萬貫,可也不經這麼花啊。

  但這羊湯是真香啊!

  呂秀才捧起士兵送來的熱湯,嗅了一口,就差吟詩贊頌了。

  但他回頭還是得找大人說說,這行軍打仗和居家過日子一個道理,偶爾闊綽一回無可厚非,可不能總這麼随心花銷。

  秋季的軍饷,朝廷至今還未撥付呢。

  這一碗香濃的羊湯經無絕親手以小竈熬制了一個時辰,出鍋後即撒了青蒜葉子和胡椒,恰到好處地去了腥膻氣,增添了鮮辛味,半碗喝下去,似連天靈蓋都

  通透了。

  這樣的羊湯,常闊喝了足足三大碗才罷休,最後一碗還撕了馕餅泡進去,呼噜噜全吃進了肚子裡——這一口朝思暮想的羊湯,他今日總算是喝上了!

  前幾日一場雨後,初添兩分涼爽之感。

  秋高氣爽,羊湯鮮美,将士們難得有此放松時刻,沒有巡邏任務在身的,便三三兩兩地紮堆說笑,或是打着赤膊角抵賽力。

  唐醒一碗羊湯下肚,耍了套劍法,引得小端小午滿眼驚豔地叫好,一個勁兒地要拜師。

  阿點聞聽,大聲地說自己也能做師父,唐醒笑着提議要與他切磋,于是阿點咬着餅就撲上前去。

  不遠處,餃子看着四周來往的将士們,和他們腰間佩着的刀,手裡舉着的矛,神情戒備又驚惶,好似一隻兔子不慎誤入了虎群,恨不能縮進洞裡去。

  恰是此時,有人從身後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嘿!
哪兒的新崽子!

  餃子驚慌地回頭,猝不及防對上一張看起來甚是兇橫,還帶着刀疤的臉,吓得險些都要哭了——這個人看起來就很會吃小孩的樣子!

  「俺們将軍出去一趟,這是又撿了娃娃回來啊!
」何武虎平日裡就很喜歡逗孩子,笑哈哈地問:「咋不跟小端他們一起去玩?

  餃子害怕的說不出話來,緊張間,沖何武虎身後喊了聲:「娘!

  何武虎眉頭一動,将軍竟不止撿了小的,把這孩子的娘也帶回來了?

  他回頭去看,卻見走過來的是荠菜。

  荠菜見到何武虎,上下掃量了一番:「何校尉都能出帳子走動了,看來傷都養好了?

  何武虎咧嘴一笑:「俺這皮糙肉厚的,早已好了大半了!

  說着,指向餃子,試探着問:「荠菜大姐,這娃娃是……」

  「我兒子!
」荠菜沖兒子道:「餃子,問何校尉好!

  餃子半縮在荠菜身後,露出半個腦袋來:「何校尉好……」

  「孩子小,從前沒見過世面,多擔待!
」荠菜朝何武虎丢下一句話,便拉着兒子大步走開了。

  何武虎站在原處,大眼珠子轉了轉。

  「大哥,你看什麼呢?
」六虎手裡拿着一塊啃了一半的羊骨頭,湊過來好奇地問。

  「……那娃娃果真是荠菜統領的兒子?
」何武虎指着前方,思索着問:「親兒子?

  「親的!
」六虎邊啃羊肉,邊道:「今日我聽小午那孩子說過了!
叫什麼……季餃子!

  「季餃子……荠菜味的餃子啊?
」何武虎咂摸了一下:「聽着也像親生的……」

  「不過怎麼帶軍營裡來了?
」何武虎壓低聲音問:「她男人呢?
死了?

  六虎:「沒死,活着呢!

  「沒死啊……」何武虎心中生出一股很不道德的空歡喜之感。

  「但跟死了差不多了!
」六虎顯然探聽到了不少八卦,此刻壓低聲音将荠菜和離之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

  何武虎越聽越惱:「……要不是老子屁股開花,沒能跟着将軍一起去和州,看老子不錘爆他的狗頭!

  荠菜大姐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攤上這麼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貨色!

  而且他瞅着,荠菜大姐分明是個眼明心亮的人,當初怎麼就嫁給了這麼個玩意兒呢?

  荠菜是季黑臉家養着的童養媳,這件事,在軍中很少有人知道。

  荠菜是被季黑臉他娘從菜地裡撿回來的。

  那是數九寒天,剛出生沒幾日的嬰孩裹在一件破棉襖裡,哭聲倒是很響亮,季黑臉他娘走近一瞧,雖是個女娃,瞧着倒也夥實,便發了善心,帶回了家裡養着。

  因是在菜地撿到的,起初随了老季家的姓,便喊作季菜。

  但養着養着,沒幾年,季黑臉他爹得病死了,季家忽然艱難起來,眼瞅着季黑臉也不像是個有出息的,往後讨媳婦怕是艱難,季黑臉他娘看着在院子裡喂雞的勤快女娃,忽然靈機一動。

  都說三歲看老,這女娃,定是個能把家的!

  為免人說閑話,便将季菜改作了荠菜,從此便隻有名,沒了姓,成了老季家的童養媳。

  季黑臉從小就知道這件事,對待荠菜這個童養媳,他既嫌棄不滿,但又沒膽子反抗。

  季黑臉他娘并不算苛待荠菜,由着荠菜養成了一副彪悍的性情,為的就是能壓住她那不成器的兒子,這樣才能把日子過好。

  荠菜很争氣,比她兒子争氣,性子爽利,做事風風火火,無論是下田幹活,還是在家喂豬劈柴,操持家事,都是一把好手。

  而且還給她老季家添了兩個男娃。

  季黑臉他娘在決定讓荠菜做童養媳之前,私下裡找算命的看過,算命的說,荠菜是個旺家的,若能由此女掌家,老季家的好福氣在後頭呢。

  當時聽完這話,季黑臉他娘的臉都要笑爛了,因此在世的時候才甘心由着荠菜壓她兒子一頭,放手讓荠菜當家做主。

  那些年裡,荠菜不單當家做主,也将家中的裡裡外外全都包攬了下來,用荠菜那日在客棧裡和曾浣說過的話,那就是:【我感激餃子他奶當年将我撿回家,所以這些年來,我為老季家當牛做馬,從沒半句怨言。
我也豁出去過兩回性命,替季家生養了兩個兒子,如今留給季黑臉一個,這筆賬怎麼着也算還清了。

  現如今還清了這份虧欠後,荠菜回想起過去這拿來還債的三十多年的漫長時光,忽然想擁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姓氏。

  她帶着餃子找到了常歲甯,曾浣陪着她一起。

  常歲甯正在帳外和無絕吹風說話,聽到荠菜的來意,意識到此事意義非凡,而她取名取姓的功底實在平平,便幹脆讓無絕蔔一個出來。

  荠菜便笑着道:「還請大師賜一個寓意好些的!

  「寓意好的啊……」戴着假髻的無絕老神在在地掐了掐手指,片刻,給出了一個姓氏來。

  「……郝?
」荠菜愣了一下,她說要個寓意「好」的,就真給她姓「郝」啊。

  最精巧的玄學,與最樸素的諧音,在此刻碰撞出了奇異的火光。

  「難道不好嗎?
」無絕笑眯眯地問,站在常歲甯身邊的他,看起來似乎又有了兩分佛相。

  「好!
」荠菜爽快地笑了,對常歲甯道:「大人,那從今日後,屬下就姓郝了!

  常歲甯笑着向她點頭:「嗯,郝統領。

  荠菜拍了拍兒子的小肩膀:「今後你跟娘姓,叫郝餃子!

  别說,這姓還真挺百搭呢,跟誇人似得,誰姓誰好!

  荠菜越琢磨越對味了。

  就連曾浣也有些心動了:「……統領,我能不能和餃子一樣,也跟您姓?

  路上,她已向大人說明了家中情形和自己的決定,大人答應了之後會幫她傳一則死訊回家中的請求。

  人既然都死了,重新投生,便也該改個姓才是。

  「行,怎麼不行!
」荠菜高興還來不及:「那等咱們之後落戶江都,我來立戶建籍,咱們仨就在一個戶頭上!
叫你喊我阿娘,難免有些委屈你了,那就當我妹子!
往後咱姐倆在軍中,跟着大人,好好給咱們郝家闖出個名堂來!

  曾浣,不,郝浣紅着眼睛點頭,先朝荠菜施一禮,又朝常歲甯無聲拜下。

  夜幕上方,有明亮星辰閃動。

  一行人馬踏着夜

  色歸營,一進得營中,便聞到了羊湯的香氣。

  為首的人是元祥,他這幾日一直在海邊盯着操練之事,此時方才歸營。

  元祥沒和其他士兵一樣一下馬就去找羊湯喝,而是先問主帥是否回來了。

  聽聞今日的羊湯正是主帥私人犒賞,元祥眼睛一亮,立即前去求見常歲甯。

  後日便是乞巧節,他原本還擔心常娘子沒辦法趕在乞巧節前回來了呢。

  元祥有此小小擔憂,是因他懷裡揣着一封來自北地的書信。

  見到常歲甯後,元祥先彙報罷公事,才将那封信遞上。

  常歲甯見到信封上熟悉的悅目字迹,便知是來自何人了。

  隻是,崔璟為何不送信去她的刺史府了,而是要經元祥之手給她?

  殊不知,這正是元祥私下給自家大都督的提議。

  「近日辛苦了,小廚房裡還有溫着的羊湯,趁熱去喝兩碗。
」常歲甯說着,轉頭交待喜兒,讓她帶元祥過去。

  元祥咧嘴笑着抱拳:「多謝主帥!

  嘿,怎麼說來着,他根本不必和那些人去搶羊湯,他就知道常娘子肯定單獨給他留了。

  元祥樂滋滋地跟着喜兒出了常歲甯的軍帳,沒走多遠,恰遇到了要回帳中的孟列。

  喜兒向孟列福了福身,孟列點頭之際,正對上元祥好奇不解的眼神。

  「不知閣下可認得登泰樓的孟東家?
」元祥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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