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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382 你主内,她主外(曾浣荠菜群像,可跳)

長安好 非10 7876 2024-12-26 11:57

  起初,常歲甯隻當是今日荠菜衣錦還鄉之事稍有轟動,因而四下皆在傳揚,但細聽之下,才知她們口中讨論的竟是另一件事。

  這件事,要從今日荠菜和曾浣回城之後開始說起。

  入城之後,二人先去辦了常歲甯交待的差事,去了白記茶樓送信。

  從茶樓出來後,荠菜便讓曾浣回家探親去,自己也往家中方向而去。
常歲甯讓她們在家中歇一晚,待次日晨早再離開和州。

  但曾浣私心裡還沒想好要不要回家,去年她不顧家中讓她改嫁的提議,堅持要跟随常歲甯從軍,為此幾乎與家中決裂。
她的親生母親甚至說,隻當沒生過她這個丢人現眼的東西,從此隻當她死了,讓她别再回來,也免得讓家中跟着蒙羞。

  這些話是私下說的,荠菜不知,常歲甯也不知,否則也不會提議讓曾浣回來探親了。

  曾浣一向少言,不想提及家醜,也不想駁了自家大人好意,再者……她心中也還是有些挂念家中的。

  但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回去,她不确定家中人是否想見自己。

  同荠菜分開後,曾浣先尋了一處客棧落腳,把自己的馬安置好之後,才上了街。

  她穿着男子衣袍,銅钗束發,長時間的軍中生活讓她較之從前更挺拔結實了,周身氣質也已大改,此刻她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不細看之下,沒人認得出她。

  常歲甯給了她和荠菜一筆探親銀子,這筆銀子不菲,足夠她為母親買兩匹上好的布,母親愛面子,喜穿好衣裳;為嫂子備一副首飾,最好是嵌幾顆珍珠在上頭的;再給侄子侄女買上幾盒點心,城西趙家鋪子的點心很可口;最後再去給兄長打上兩壺他愛喝的好酒……

  她拿着這些東西回去,家中人應當會高興吧?

  她如今跟随大人左右,也算稍有些出息了,聽說上回那幾位娘子回來,家中如今都因為她們而覺得面上有光……她的母親和兄嫂,會因此對她改觀嗎?

  曾浣走在街上,心緒起伏不定間,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稱呼傳入耳中。

  「都已經晌午了,曾家嫂子這個時候才出來買蟹啊。

  「可不是嘛!

  那應答聲更是再熟悉不過,還未想好如何相見的曾浣,幾乎是慌亂地閃身躲到一旁的油傘攤子後。

  「原本飯菜都做好了,還不是我家那孫子,非鬧着說要吃蟹……隻能出來買了!
」四十多歲的婦人提着幾隻拿草繩綁着的活蟹,笑着同那賣虎頭鞋的婦人答話。

  二人顯然是熟識的,此刻鞋攤前沒有客人,二人便笑着說起話來。

  「是要到吃蟹的季節了呀,但我家中是舍不得買的,還是嫂子家裡闊綽……」

  「說什麼呢!
就這麼幾隻而已,要我說,這東西是品不出什麼滋味來的……不過是那小霸王鬧着要吃,便是勒緊褲腰也得來買!

  「嫂子同我就别謙虛了,如今咱們這條街上誰不知道,嫂子您命好,生了個有能耐的好閨女!

  曾浣聽到這一句,蓦地攥緊了手指,屏息等待着母親的回應。

  她聽到那道熟悉的聲音笑了起來:「什麼能耐不能耐的……不過是在江都常刺史手下讨口飯吃罷了!

  雖是謙虛的語調,卻也有遮掩不住的驕傲。

  曾浣怔怔,所以,母親是認可她了嗎?

  她的母親似乎很樂意旁人提起這個話題,笑着往下說了很多:「……當初也沒想到阿浣能這麼争氣的,當時她說要投軍,還要跟着個小姑娘走,我想着,那不是胡鬧麼?
又擔心她在外有個什麼閃失……可誰知道,那姓常的小姑娘那般能耐,打了一路的勝仗,成了人人敬仰的大人物,去了江都,竟然還當上了刺史!
你說,

  人家這命咋就這麼好呢?
想來應是那常家祖墳埋的好,淨出大将軍了!

  賣鞋的婦人笑着道:「你家阿浣也跟着出息了呢,上回從軍中回來的那幾個,都說這位常刺史是個念舊情的,待她們都好着呢!
季黑臉他家的荠菜,聽說都當上官兒了,手底下管着千把人呢……想來你家阿浣也差不多少的!

  「我家阿浣哪裡能比得上季黑臉他家的,阿浣嘴笨,人太老實,不懂得鑽研經營巴結那些事……」

  曾浣聽到這裡,心情複雜地扯了下嘴角,母親總是什麼都不懂,卻還要裝作什麼都懂,自認精通所謂人情世故。

  「放心吧,你家阿浣沉穩,當上大将軍那也是遲早的事!
不過阿浣她可有來過信?

  「來什麼信呀,她不識字,我們家裡也沒個識字的,且她忙着打倭賊,哪有這閑工夫……」提着青蟹的婦人笑着道:「但我和她阿兄商議過了,等下個月過罷中秋,我們就去軍中看她去!

  婦人說着,又将身子往攤子前湊近了些,道:「……聽說沒,江都建了個什麼書院,好些人擠破了頭都想進呢!

  賣鞋婦人:「當然聽過,前頭胡同裡的蔣家秀才,前幾天才動身去了江都,就是為了那座書院去的!

  「我和石頭他爹商議過了,回頭去軍中找阿浣,讓她去常刺史跟前說說話,把我們石頭也送進那書院讀書去!
」婦人眼中的炫耀之色幾乎要遮掩不住。

  「這……這能成嗎?
」賣鞋婦人道:「聽說很難進的,要考試呢!

  「旁人當然要考,可阿浣是在常刺史跟前做事的……當初常刺史帶走她時,身邊沒幾個人跟着呢,常刺史能有今日,也少不了我們阿浣一份功勞!
」婦人越說,市井本色越遮掩不住,也顧不得謙虛了,拿理所當然的語氣道:「不過是送個孩子進去讀書而已,這點小事,想來總會應允的!

  曾浣皺起了眉。

  賣鞋婦人滿眼豔羨之色:「真能進了那書院,可就了不得了!

  「進個書院算什麼……」曾家婦人愈發眉飛色舞:「等我們阿浣再出息些,說不定還能幫她兄長在刺史府裡謀個一官半職呢。

  賣鞋婦人便又是一番吹捧:「……那嫂子若做上了那诰命夫人,到時可不能忘了咱們街坊們!

  曾家婦人已要笑的合不攏嘴,連連應着,眼看說得多了,這才趕緊提着蟹往家走去。

  曾浣站在原處,久久未動。

  她的母親方才并未有半字難聽言語,相反全是因她而生出的驕傲,但不知為何,她聽在耳中,卻覺得心中升起無限悲涼與無望。

  悲涼是因母親從始至終沒有提起過她的不易,提起她時隻有炫耀沒有分毫擔憂。

  無望則是一種之後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頭的無望。

  這就是她想要得到的改觀和認可嗎?

  母親在意的是她這個女兒,還是她能給曾家帶來的體面和利益?

  答案已經清晰地擺在眼前了,隻是從前她局限其中,不曾細想深究。

  母親想讓石頭進無二書院,還想讓好吃懶做的兄長進刺史府……何其無知,又何其貪婪。

  曾浣腦子裡忽然出現一道聲音——這種無知而貪婪的糾纏,會毀了她拿性命拼殺換來的一切。

  她轉頭看向嘈雜的四下,腦子裡亂糟糟的。

  街上吆喝聲不斷,她看到了賣糖葫蘆的小販經過,腦海中閃過幼年的自己說想吃糖葫蘆,母親卻充耳未聞的畫面。

  可兄長說想吃,母親卻又突然能聽到了。

  她的聲音,似乎總會随風消散,永遠沒辦法被母親聽到。

  當初嫁人也是母親的選擇,她縱然不願

  意,卻什麼沒都說,因為她知道母親「聽不到」。

  直到她的丈夫死後,她不願改嫁,而是要和常娘子一起離開,這次母親終于聽到了,因為她的聲音太大了,母親不單聽到了,還勃然大怒,将一切惡毒言語砸向她,讓她永遠不要再回來。

  「等等!

  曾浣快步上前,追上那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給我一串糖葫蘆!

  「不,給我兩串……還是拿十串吧!
」她眼中包着淚,笑着說道。

  買罷糖葫蘆,她又去不遠處的鋪子裡買了兩隻燒雞,這家燒雞她幼時每每經過都要咽口水,母親每月會買一隻,但兩隻雞腿永遠是兄長的。
哪怕她多看一眼,都會被母親瞪視着罵她是「饞死鬼托生」。

  她要的一切,似乎永遠是羞恥的,貪婪的,上不得台面的。

  可是大人說,想要的就憑自己的能力去争,能争來便是她們的本領,非但不為恥,更是榮光!

  這些銀子,都是她憑自己的本領得來的!

  與其想着給母親買布,給嫂子買首飾,給侄子買點心,給兄長買酒,去讨好那些永遠不會滿足感激的「家人」……或許她更該款待自己一次。

  她最虧欠的不是母親,是她自己。

  她最需要得到的,是自己的認可!

  曾浣拿着買來的東西回到客棧,放在桌上,邊哭邊吃,直到再也吃不下。

  她第一次吃喜歡的東西吃得這樣飽,它們原本什麼味道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滿足了年幼的自己,填補了那份虧欠後,她知道了日後的路究竟要怎麼走。

  她想好了,待回去之後便求大人,讓大人報一則她的死訊回來,拿她全部的賞賜所得作為一筆撫恤銀子送回曾家……就這樣兩清吧。

  她不會再回那個家了,她不想被那些人糾纏毀掉,也不想因為自己的懦弱給大人和刺史府帶來甩不掉的麻煩。

  曾浣站在二樓客房的窗戶前,見外面巷子裡有幾條狗在覓食,便将剩下的食物從窗戶處扔了下去。

  那幾條狗吃得幹幹淨淨心滿意足,歡快地朝她搖起了尾巴。

  曾浣破涕為笑,擦幹了眼淚。

  她擡頭,遙遙看向荠菜家中所在的方向——荠菜統領此刻應當正在與家人團聚吃飯吧?

  荠菜這邊,團聚的确是已經團聚上了,但飯桌上空空如也。

  不過也已經飽了,倘若氣飽也算飽的話。

  荠菜這趟回家,是翻牆進來的。

  她回來時發現院門從裡頭闩上了,拍了幾下沒人應,便翻牆跳了進來。

  進了院子才發現,裡屋的門也闩上了,且走近了聽,隐約有男女叫喚的聲音傳出來。

  到了這個份兒上,荠菜再反應不過來那就是傻子了,她哐哐兩腳把門踹散了架,踩着門闆大步走進來,見得屋内床上光溜溜糾纏着的那雙男女,了然「啧」了一聲:「我說拍門沒人應呢,合着忙這茬子事呢!

  男女的驚叫聲響起,躲藏,扯被子,尖叫,混亂的動靜好似耗子窩裡進了大貓,一腳踩死了好幾個。

  荠菜看着吓得不輕的男人,往他下身掃了一眼,又「啧」一聲,正熱鬧起勁着呢,被這麼一吓,往後怕是不得行了。

  「你……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男人扯過衣袍遮羞,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

  荠菜嗤笑了一聲。

  這個人送外号季黑臉的男人,便是她的丈夫了。

  荠菜是騎馬回來的,臨近家門前,一路便已經招來了不少注目,她跟随常歲甯建功立業的事迹在這幾條街上早已傳開了,此刻左鄰右舍們聽聞她回來探親,三三兩兩地都跑過來串門。

  不成想,院門還從裡頭閉着,卻有男女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傳出來。

  衆人神情各異間,隻見院門忽然被人從裡面打開,露出荠菜熱情的臉,朝他們招呼道:「都來了啊,别在外頭站着了,都進屋說話吧!

  衆人反倒不知該做什麼反應了,但也沒人想拒絕這種熱鬧。

  很快不大的院子裡便擠滿了人,看着匆匆套上衣裳,局促地站在堂中的那對男女,一名年紀大些的婦人歎口氣,向大馬金刀地坐在堂中條凳上喝茶的荠菜小聲勸道:「……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吃虧丢人的也不是你家……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因為這檔子事置氣,不值當的。

  荠菜把空了的茶碗擱下:「嫂子說得對。

  見她如此反應,其他人也跟着勸起來。

  季黑臉此刻已經定下神來,見一向彪悍的妻子比之從前竟然寬和許多,不砸不鬧也不罵,想來莫非是沉穩了,有了身份,更懂得愛惜臉面了?
興許她也自知待這個家有所虧欠?

  這般想着,又有這麼多老少爺們盯着自己瞧,季黑臉便拿‘我也是為了這個家考慮的語氣道:「……原本也要同你說的,隻是沒能尋着機會。
你成日也不在家中,倒不如讓芳娘做個小的,當個妾,也能幫咱們操持家中和倆孩子。
這樣一來,你主外,她主内,你在外頭也能安下心來打仗,不正好兩全其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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