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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493 身世之謎

長安好 非10 8247 2024-12-26 11:57

  焦先生此行帶來的,除了這個價值七百萬貫的好消息之外,還有常歲甯讓元祥一并捎來的書信及那一隻匣子。

  為了能讓自家大都督早日看到信,元祥便讓報信的人提早送去了安北都護府大營。

  此時,這隻匣子被送到了崔璟面前的幾案上,那封書信壓在匣子上,而崔璟的手則無聲壓在了書信上——帳内氣氛過于高漲,他很怕哪個魯莽的部下在興頭之上會沖上來拆信。

  曆來,凡是常歲甯來信,崔璟從不與人共享,常歲安不行,其他人更是免談。

  無意當衆拆看書信的崔璟看向興緻勃勃的下屬們,道:“今日趕路歸營,我此時已有些疲憊了——”

  虞副将聞言,在心底心照不宣地“嘿”了一聲,悄悄看着自家大都督按在信件上的手——别說,這信倒是怪奇的哩,大都督的手往上一搭,立馬就開始感到疲憊了。

  帳内立時有部下接話:“此一戰,大都督的确受累了!

  衆人皆打從心底附和。

  崔璟難得沒有否認,隻等衆人行禮告退。

  很快便有兩名下屬擡手準備退下,但這時忽聽龔鬥滿眼熱切振奮地道:“但這一仗大都督打得分外漂亮!
殺得北狄賊子片甲不留!

  此言出,大家立刻接話談論起來,原本打算行禮告退的那兩名部下也将行禮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大手一甩,改為了指點評價戰事的豪邁手勢。

  方才隻顧着消沉了,現下來了心情,是該好好講講這場勝仗!

  因此,這七百萬貫是錢,卻又不隻是錢——

  它既解了北境衆人的燃眉之急,同時也免去了他們的後顧之憂。

  一個時刻為軍饷而心神不甯的軍隊,是注定沒辦法以樂觀的态度去看待戰事的。

  底氣是人心之基,心基足夠牢固,面對好的事物,便更加具備去接納享受它的心情。
面對有可能出現的磨難,也會更加具備踏平它的勇氣和豪氣。

  底氣足,則戾氣消而士氣盛。

  這自然是很好的事,崔璟身為主帥亦十分樂見……但是,當真沒人覺得他需要休息嗎?

  帳内又聒噪了足足半個時辰,總算有人良心發現,确切來說,是總算有人說累了——

  臨退出去之際,龔鬥不忘叮囑一句:“大都督,時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

  崔璟:“……嗯。

  待人都離開後,崔璟看了看那封書信,卻仍未急着拆開,而是先行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皿腥與塵沙之後,方才重新坐回到案後。

  常歲甯這封信不算長,卻也占滿了整篇信紙。

  她在信上問到了北境防禦部署——這本是軍機要事,但她與崔璟之間卻從不必忌諱,也不必多言解釋所謂動機。

  問罷北境,又問了他,唯獨沒問戰事——她是算過戰局和時間的,斷定待信送到時,崔璟必然已經取勝。

  再之後,方才談及了自己的近況,但隻寥寥,且夾雜在淮南道大局之中,信上曰【淮南道十三州今已盡歸吾手】——

  寫到此處,那字迹依舊如常,力道未見絲毫變動,但崔璟見此一行字,卻覺得甚是氣派,又覺理當如此。

  在他看來,淮南道諸州可歸于她手,非是她之榮光,而是淮南道上下之幸。

  而當盡歸她手的,遠不止是淮南道。

  她亦不曾自滿,她所擁有過的,也注定了她不可能為此便感到自滿,她有得隻是憂國之心,随後又言【然淮南道之外,風波愈興,内憂未減反增,實不可有半分大意】——

  她如今在平息内憂,北境外患,則暫時交給崔璟了。

  之所以稱之為“暫時”,是因常歲甯信中有言:【北狄鐵騎兇悍而勢衆,縱再募十萬兵,或亦難克,然無需擔憂,吾手中刀刃日漸鋒,如死戰之日避無可避,絕不教玄策軍孤軍奮戰。

  她是從不謙虛或退縮之人,字裡行間鋒芒畢露,皆是克敵之心,以及對玄策軍未曾更改過的庇護之意。

  再之後,即是對崔璟的一句叮囑,讓他在那之前,務必保重:【以待來日并肩作戰之時。

  最後的最後,又将這叮囑具象化:【日常當多飲水,少食沙。

  西北多風沙,昔日常歲甯與常闊等人每每趕赴此處,便多言【吃沙子去了。

  崔璟嘴角微揚,複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方才将信紙折疊整齊,重新放回信封内,轉而打開了那隻匣子。

  匣中多為常歲甯通過孟列搜集到的北境情報,以及常歲甯昔日印象中隴右一帶那些少為人知的、可作為戰時之用的要道、近道等,她為此專程繪了圖,供崔璟參考。

  除此外,又有諸多她對北狄作戰之道的了解等等。

  崔璟看着那些繪圖與字迹,恍惚間,似又回到了他昔日反複翻看她遺留下的兵書及軍務公文之時。

  不同的是,那些皆為她的舊物。
而眼前這些,是她一筆一劃親自寫給崔令安的新迹。

  她還在,還能有屬于她的新迹出現,實在是很好、最好的事情。

  崔璟握着那些信紙圖紙,心中生出安定的暖意。

  這種感受讓他格外安心,如此難得的放松之下,多日的疲憊也一并化作了安甯感受。

  不多時,一名士兵入帳内禀事時,見得案後情形,連忙收輕腳步并噤聲。

  案後,剛沐浴後的青年身着雪白中衣,外披一件鴉青色大氅,如緞般的墨發半披散着,一手壓着圖紙,另一隻手支拄在案上,抵着額側,案上昏黃的燈火映照下,可見雙眸合起,竟是已經入眠。

  但那張俊美無俦的側顔之上,可見五官和緩愉悅,嘴角似還保留着微微彎起的弧度。

  這一刻,卸下了一切殺伐凜冽之氣的青年,周身氣态溫和包容,如在夢中垂憐天地萬物,而又使天地萬物黯然失色的人間神祗。

  士兵忍不住看呆了一會兒,才蹑手蹑腳地退了出去。

  并對守在帳外的士兵道:“都小聲些,别叫人來攪擾,大都督睡着了!

  他方才入帳求見,本是想告訴大都督一聲,常校尉回來了。

  常校尉便是常歲安了,正月裡平定靺鞨之亂中,常歲安的表現可圈可點,雖被劍童告發行事過于魯莽,但立下的軍功也是實打實的,因此順利入了先鋒營,并升任校尉。

  此次玉門關一戰,常歲安也在最前方殺敵,稍晚了崔璟半日歸營。

  此時,剛回營的常歲安,便受到了衆将軍們極為熱情的相迎和噓寒問暖。

  常歲安對此甚是受寵若驚——他知道自己人緣好,但也沒有好到如此地步吧?

  這架勢,不知道的,還當此次北狄鐵騎一萬八千人,他自己便殺了一萬七千九百九十九呢……

  常歲安很難理解衆人對他的如斯關切。

  “常校尉,您這眼睛是怎麼了!
”龔鬥甚至用上了“您”字。

  常歲安忙道:“沒,沒怎麼……”

  龔鬥卻細緻打量起來:“都紅腫成這樣了!
快傳軍醫來!

  然而一回頭,剛要讓人去喊軍醫時,卻見常歲安身後跟着的一衆士兵們,無不頂着一模一樣的眼睛,又紅又腫勝似爛桃。

  龔鬥等人不禁驚惑起來。

  唯一還算正常的劍童不知該怎麼向衆人解釋此事——

  事情的起源是因在此一戰中,郎君麾下的百名士兵中,不幸折損了三人。

  郎君起先表現得十分冷靜,繼續指揮戰事,追擊北狄敗兵,叫他很是刮目相看。

  直到追擊之戰結束,開始踏上返程……

  返程尚未過半,一次中途休整時,郎君無言下馬,背對着衆人坐了下去,片刻後,突然開始抱頭大哭,嗚咽着喊着戰亡士兵的名字。

  起先大家還試圖勸慰,但郎君的哭聲格外有感染力,衆人從勸說到加入,甚至隻用了很短的時間。

  眼看跟着哭的人越來越多,劍童一度手足無措,恍惚間仿佛置身蒙童學堂之上,他是夫子,下方隻因一個孩童大哭,便帶哭了整個課堂上的學生。

  這一回,多年來從不陪哭的劍童卻也破例跟着掉了兩滴淚。

  而神奇的是,如此聚衆大哭一場之後,劍童敏銳地察覺到,起先對他家郎君不太服氣的那幾名士兵,竟也轉變了态度,無聲間拉近了彼此距離。

  劍童默然,忽而想到在幽州時,自家女郎留下的那句評價——【阿兄隻需做他自己,便能很好地收服人心了。

  出身擺在這裡,勇猛上進,而又赤誠待人,長久接觸下來,怎麼會不得人心呢?

  故而在常歲甯眼中,常歲安不需要改變本我,隻需要在積累經驗的過程中磨砺下去,便定能成為一名出色且被人信任擁護的武将。

  受寵若驚的常歲安被擁簇着回到帳中,在衆人離開後,才總算知道了緣由——妹妹竟讓人送了七百萬貫過來!

  從小便不缺錢,向來樂善好施,并且擅自被騙的常歲安,對金錢本身的觸動遠沒有衆人來得大,他更關注的是:“劍童,你說……甯甯讓人送這麼多錢來,算是為了替我打點軍中嗎?

  劍童默了一下:“……應當不是。

  畢竟誰家會拿七百萬貫來打點?
拿去天宮打點玉皇大帝也用不着這麼多吧?

  “也是,甯甯必然是出于大義。
”常歲安很快清醒下來,但片刻後,還是道:“不過我知道,甯甯心裡必然是挂念着我的。

  這筆錢是給北境将士們的,而他如今也是北境将士中的一個。

  說來說去,妹妹都是想着他的。

  想到這裡,常歲安又不禁幾分鼻酸,心中升起對妹妹和阿爹的思念之情,強忍着才未讓眼淚落下。

  此一夜,常歲安做了個夢,夢到自己也去了江都,見到了阿爹和妹妹,醒來之後,幾分怅然若失。

  但沒想到的是,真正讓他“怅然若失”的還在後頭——

  常歲安剛睜開眼睛,便聽到軍中到處都在談論那七百萬貫之事,此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不能是個秘密,而同樣“瞞不住”的,還有有關常歲甯身世的猜測……

  常歲安:“?

  什麼意思?
又有第二個姚廷尉出現了?

  還是說,他妹妹果真要成别人家的了?

  常歲安很是驚慌,連忙寫信送往江都,向阿爹求證此事。

  常歲安此一封信所過之處,也不乏議論此事的聲音。

  一時間,淮南道節度使常歲甯的身世之謎,赫然已成為時下一大熱點。

  元祥忍不住找到孟列:“孟東家……此事并非我走漏!

  他承認他嘴巴快了點,但他僅悄悄告訴了玄策軍裡的自家人,這一路來,他可是守口如瓶的!

  好在孟東家看起來很信得過他的為人,當即點了頭:“我知道。

  元祥松了口氣,下一刻,隻聽孟列道:“是我走漏的。

  元祥:“?

  元祥并不愚笨,冷靜下來後細思此事,在“孟東家是個表裡不一的大嘴巴”,以及“孟東家此舉另有用意”之間,便更加傾向于後者。

  這個答案讓元祥如釋重負,隻覺嘴巴上貼着的噤聲咒被徹底解除。

  而此事傳揚得沸沸揚揚之下,風聲自然也流回了江都城中。

  江都刺史府中,衆人私下也在揣測自家大人的真正身世。

  王嶽聽在耳中,也忍不住心思浮動起來,然而轉頭看向好友,卻見好友依舊穩重如常,不禁低聲問:“老錢,你便絲毫不好奇大人的身世嗎?

  駱觀臨頭也不擡地道:“謠傳而已,你竟也信。

  “何為謠傳?
”王嶽:“七百萬貫以資北境?
還是大人的身世之謎?

  “自然皆是謠傳。
”駱觀臨淡聲道:“大人何來的七百萬貫。

  他對自家大人的貧窮,一貫還是很有信心的。

  但很快,駱觀臨的這份信心便被突然打碎。

  姚冉将二人的對話聽在耳中,想了想,還是開口道:“此事并非謠傳。

  大人應是未有特意将此事告知二位先生,但她是知曉的,而她若任由二位先生、尤其是心眼較窄的錢先生誤解此事,卻不出言提醒,那就涉及到刻意隐瞞了,容易帶來不必要的隔閡。

  駱觀臨聞言筆下一頓,擡頭看向姚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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