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9章 姑娘一路走好
付家班的少班主鹿官,此時穿着一身胭脂色紅芍灑金宮裙,不施脂粉,臉色蒼白跪着,唯有一雙眼睛在看人時,難掩妩媚波光。
伶人戲子的眼眸向來靈動,绯晚看向她的時候,不自覺就被她漆黑的眼睛吸引住,想要多看幾眼。
暗道不愧是付家班台柱。
“娘娘,那天嫔妾進門時,看到娘娘和靈珑姑娘,以及這位鹿官姑娘躺在一起,三人皆是赤着,沒穿任何衣服,且都昏迷不醒。
”
绯晚如實回答賢妃的問題。
這是壽宴之後,绯晚和賢妃第一次提起那日的尴尬事。
沒什麼可避諱的,既然共同經曆過,遮遮掩掩反而更讓賢妃難堪,不如坦蕩些。
果然賢妃聽到绯晚這樣說,并沒有責怪的意思,隻讓她繼續:“你再說說,當時本宮三人都是如何昏迷的,各有什麼差别?
”
绯晚對上賢妃的眼,便知她多半已經查明了。
于是依然如實相告:“娘娘和靈珑姑娘都是脈搏急促,心跳劇烈,臉色通紅,滿頭冷汗,呼吸很快。
而鹿官姑娘,則是脈搏稍快一點,呼吸清淺稍有不勻,似乎在假寐。
”
此言一出,鹿官驚愕盯住绯晚。
绯晚垂了眼睛,暗暗歎息。
聽說,賢妃留鹿官在宮中養身子,是顧着昔年的情誼。
隻怕這情誼……如今已盡了。
“同樣中了藥,鹿官,你告訴本宮,為何你與本宮的情形一點不同?
是你體内藥性不深麼?
既然不深,為何卻比本宮醒來還晚?
”
賢妃柳眉倒豎,一句一句逼問。
塗了豔麗口脂的紅唇微微顫抖,昭示着心情的激動。
“娘娘,我……”
鹿官望着賢妃,張口欲辯,卻在接觸到賢妃目光的刹那,慢慢低下了頭。
是已經明白,賢妃什麼都知道了。
“為什麼不說話?
”
賢妃追問。
鹿官繃緊素淡的臉,半晌,神色凄惶地搖了搖頭。
“我無話可說。
”
賢妃忽然離座起身,上前拉住了鹿官的領子,若不是力氣不夠,幾乎将她從地上提起來。
“你為什麼無話可說?
當初,你和本宮聯榻而眠,徹夜暢談的時候,怎麼無所不言呢?
”
昔年因為相救之恩,賢妃曾待鹿官不薄,一起去廟裡上香時,曾住在一個房間,小姐妹一樣叽叽喳喳聊個不停。
時光一去不複回。
往事如煙看不分明了。
“你說啊,為什麼!
”賢妃恨得咬牙,“無論你在鎮國公府,還是出府去戲班子,本宮對你多有幫助,處處擡舉你。
當初本宮身邊那麼多丫鬟,本宮從未對旁人如此用心,連靈珑都及不上你,可你呢!
”
被聲聲質問,鹿官隻是扯了扯嘴角。
“是,是我忘恩負義!
”
“你就是忘恩負義,你對不起本宮!
”
鹿官凄然一笑。
什麼也不說了。
無論賢妃怎樣逼問,怎樣問她為什麼,她都一聲不吭。
靈珑氣道:“娘娘,讓奴婢将她帶下去處置了!
”
賢妃深吸口氣,咬了咬牙,赫然轉身不再看鹿官一眼。
靈珑便拽起鹿官。
“我自己走。
”
鹿官掙脫,站起身來,也沒再看賢妃,便随着靈珑出去了。
她沒有面臨死亡的恐懼,臉上全是平靜。
路過绯晚時隻淡淡看了眼就别開視線,仿佛绯晚隻是個物件不值得留心,也沒有被绯晚揭穿的怨恨。
“姑娘一路走好。
來世,托生個清淨身份,一世平安吧。
”
绯晚輕聲道。
鹿官腳步頓住。
“謝謝。
”
她沒有回頭,一路出了殿門,繞過湖石花木,不見了。
賢妃很久都沒有轉身。
殿裡靜靜的,兩隻貓兒在各自窩裡睡覺,發出呼噜噜的輕微響動。
绯晚垂着眼睛安靜陪着,知道賢妃此時心情不好,便不說話。
忽然看到賢妃發間步搖晃動,擡眼一看,才知她肩頭顫抖,正在無聲哭泣。
“娘娘,佛家說,放下是福,娘娘有什麼怨和委屈,就随着鹿官離開,也一起抛掉了吧。
她會化為塵土,而娘娘還活着,況且為着昔日您的一片真心,您也是放下為好。
”
賢妃回神,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走到窗前去看外頭,也是避着绯晚,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淚痕。
片刻後,才開口說話,聲音裡還帶着哭過的啞:“本宮實在沒想到,這回會是她。
”
誰能想得到呢,绯晚也覺人心難測。
賢妃提攜付家班,既幫襯鹿官,也是因對鹿官知根知底,用着放心。
千防萬防,防着皇後,又替鹿官防着師兄弟,最後真正咬人的卻是鹿官本人。
那天救賢妃時,绯晚已覺察鹿官是裝暈。
保賢妃為上,自然是要提醒。
賢妃留鹿官在宮中,隻為暗中調查。
今日看來,事情顯然都查清楚了,是鹿官算計無疑。
“娘娘,她背後的人是?
”
“自然是皇後!
皇後派人捉住了鹿官的姐姐,鹿官隻能進宮以命算計本宮!
”
賢妃恨鹿官忘舊年情誼,更恨讓她失去鹿官的幕後主使。
绯晚問:“證據确鑿麼,陛下可知道?
”
“本宮今早已經将事情禀報陛下了!
隻是此事不雅,不能發作而已,日後陛下定會以别的罪名處置她。
”
“那……鹿官的姐姐?
”
“已經救出來了!
”
賢妃咬牙。
鹿官害她,她卻恩怨分明,不會牽連無辜。
“娘娘恩慈。
”绯晚感慨,贊歎的語氣恰到好處,“鹿官對不起舊日情誼,娘娘卻問心無愧。
”
“那是自然!
”
賢妃側臉冷然,恨且不甘。
靈珑回返,手中捧着一條疊好的裙子。
胭脂色,繡紅芍,正是鹿官剛才穿的那條。
“娘娘,已經安排人送她出宮,鶴頂紅也備好了,出宮便讓她飲下。
這是她還給娘娘的裙子,臨出宮時脫下來的。
”
賢妃轉過臉來,眉頭蹙起:“她脫了這個,穿什麼出去?
”
“隻穿了中衣。
”
“她是覺得對不起本宮,羞于穿本宮的衣服?
”
“她什麼也沒說。
”
賢妃愣了愣,最終隻是厭惡吩咐:“丢了,本宮不想看見她穿戴過的東西!
”
耳上的珍珠墜子和發間步搖一起缭亂晃動,似也陪着主人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