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皇城還是一片愁雲慘淡，直到青州告捷的消息傳來，舉國歡騰，這才終於有了一點過年的氣息。

　　臘月二十這日，皇上攜百官在交泰殿舉行封印儀式，這也意味著無重大事務，起碼要等到明年過完元宵，皇上才會登極臨朝——

　　論理，青州告捷，皇上此時該下旨對眾將士進行論功行賞，以振軍心，然而在這個節骨眼偏偏趕上了過年封印封璽；

　　等到北境三州戰後清點登記戰功的名冊呈報至兵部時，已經近除夕，所以論功行賞一事，自然就順理成章推到了明年開春。

　　這就有點微妙了。

　　但在封印的前一天，皇上還是往北境發了弘武四年年末的最後一道聖旨。

　　聖旨在除夕前抵達北境三州，前往北境宣旨的，是禦書房總管周福年周公公。

　　他領著皇上的旨意前往北境慰問三軍，隨著這道聖旨一起前往北境的，還有數百車佳釀，周公公代表皇上，在軍中設宴賜酒，慰犒將士，以示君臣同樂，這是後話。

　　臘月二十四，徐羿抵京。

　　忠遠侯府門外，魏氏和鄭氏兩婆媳互相攙扶著站在台階上，用力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天上下著小雪，細密的雪花籠罩了天地，有些遮擋了視線。

　　良久，終於有馬蹄聲從長街那頭傳來，人影在風雪中幌動，府裡的家丁眼尖，率先叫嚷起來：「小侯爺回來了！小侯爺回來了！」

　　魏氏眼眶一熱，緊緊拉著鄭氏的手飛快下了台階。

　　隻見滿天風雪中，徐羿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縱馬撞破雪幕，出現在眾人面前。

　　府裡的家丁丫環僕婦簇擁著魏氏和鄭氏，登即圍了上來，看著近前的徐羿，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紅了。

　　「祖母！娘親！」徐羿從馬背上翻身滾下，雙膝撲通一聲跪在了魏氏和鄭氏的面前，雙手撐地，頭重重地磕了下去，壓抑著哭聲，「孩兒回來了！」

　　祖孫三人頓時哭作一團。

　　知道徐玉寧心裡牽挂著徐羿，秦錚奉皇上之命出京，在百裡外接到徐羿，便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回了宮中。

　　徐玉寧懸著的心，在這一刻才終於落了地。

　　次日，徐羿帶著阿悍達的人頭，去了徐世安的墳前，重重地徐世安磕了頭：「爹，孩兒替您報仇了！」

　　等祖孫三人祭拜徐世安回到忠遠侯府，貴妃娘娘身邊的福公公已經等候多時了。

　　徐羿進了宮，先去乾清宮謝恩。

　　蕭奪細細打量了他一眼，從禦案後繞過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讚許道：「虎父無犬子，這一次，你做得很好！」

　　又道：「去拜見你姑姑吧，你這一次離京，她一直為你牽腸掛肚。」

　　「謝皇上。」

　　等徐羿一走，蕭奪坐回龍椅，翻看著北境三州呈上來的登記軍功的名冊，他目光微微一凝，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了敲。

　　徐玉寧在永寧宮等得心焦，許久過後才終於聽到有人通傳：「娘娘，小侯爺到了！」

　　話音剛落，徐羿的身影已經越過大門，撞進了徐玉寧的眼簾！

　　一看到坐在正堂上首的徐玉寧，他似乎也難掩激動，快步走過來，單膝跪地，朝徐玉寧行禮，隻是他還沒跪拜下去，徐玉寧已經起身一把將他拉到了面前，擡起眼睛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脫口而出：「黑了，瘦了！」

　　徐羿鼻子一酸：「我讓姑姑擔心了！」

　　徐玉寧用力搖著頭，此刻姑侄倆一見面，肚子裡都有無數的話想說，因一時激動，竟有些又不知從何說起，彼此默默相對片刻，便各自紅了眼睛。

　　「姑姑在宮中雖沒有親眼看到，卻也知道此戰贏得兇險，」好半晌徐玉寧才平復情緒，將他拉到身邊坐下，問，「你不是答應過姑姑不上戰場？怎的又如此冒險？」

　　「姑姑，當我見到阿悍達的時候，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徐羿喉嚨一梗，眼中是隱藏不住的恨意，「我隻想親手替爹報仇！」

　　阿悍達的項上人頭，隻有由徐羿親自去取，才有意義。

　　徐玉寧幾度哽咽：「你爹在天之靈有知，一定會替你感到驕傲……」

　　徐羿勉強壓住心底泛起的酸澀，安慰徐玉寧：「我歸家時，祖母和娘便與我說，姑姑懷這一胎時常憂心，以緻肝氣鬱結……如今我忠遠侯府大仇得報，這是喜事，姑姑，你不要難過！」

　　難為他小小年紀，竟也會說出這麼貼心的話來，徐玉寧含著淚笑了笑，輕輕地「嗯」了一聲：「你說的是，姑姑越活越回去了……」

　　徐羿不想再惹她難過，忙轉移話題，將此次在北境的遭遇講她聽，又不禁蹙眉：「此次侄兒能親手皿刃阿悍達，厲叔和沖叔暗中幫助良多，怕也把羅大將軍得罪得不輕！」

　　一說到正事，徐玉寧面色一肅：「此話怎講？」

　　徐羿壓低了聲音：

　　「姑姑怕是不知道，此次圍剿西韃靼殘部，厲叔飛鴿傳書給沖叔，言羅大將軍想求穩中取勝，太過保守，便自作主張領了兩萬兵馬越過邊境線攻打孛爾吉馬哈木，導緻羅大將軍定下的作戰計劃全亂；

　　「收到厲叔的飛鴿傳書後，沖叔斷言厲叔能拖住孛爾吉馬哈木，便大膽猜測西韃靼殘部極大可能逃往東韃靼，於是暗中給了我一千兵馬，讓我埋伏在怒峽，我們這才得以夾擊阿悍達。」

　　徐羿咬了咬唇：「我回京的時候，羅大將軍因為這兩件事，對厲叔和沖叔頗有微詞，我怕……」

　　「你怕羅靖成會為難他們？」徐玉寧凝神聽著他說的話，心思飛快過了一遍，忽道，「這事，也未必有這麼壞。」

　　她搖了搖頭，笑了：「如果徐沖他們三個，唯羅靖成馬首是瞻，皇上恐怕還不喜。」

　　徐羿有點沒聽明白。

　　徐玉寧正了正神色，跟他解釋道：

　　「你猜皇上為何要起用你沖叔他們？還不是怕羅靖成獨攬大權！

　　羅靖成特封平虜大將軍，統領北境，三州守備軍加上從京師調出的十萬援軍，北境有將近四十萬兵馬！

　　而京師的守衛，也才四十萬，如果羅靖成有異心，皇上怕是日夜難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