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他們不再是史書上冰冷的記載
宮廷夜宴向來無聊,不過今年的除夕夜宴因為朝堂動蕩還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柔嘉的座位排的極其靠前,幾乎和貴妃娘娘平席,就連蕭拓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妥,不禁低聲問道:「陛下對你一直這般寵愛嗎?」
寵愛程度甚至遠超宮裡的貴妃娘娘。
蕭拓問出口才意識到此刻的柔嘉是那位長歌帝姬,她又怎會知道宮廷秘事,何況這算是她父輩的事情。
長歌點頭,用寬大輕柔的袖擺微微遮擋口型,低聲說道:「莫與我說話,酒莫要喝,吐掉。」
兆信帝瘋狂地愛慕著自己的妹妹,看到蕭拓與她親近必會受到刺激,這酒裡下了三日醉,喝下之後昏昏沉沉能碎上三日,帝宮裡的那點子秘葯她還是清楚的。
看來今夜比她預想的還要危險。不僅是她和蕭拓危險,可能蕭家也會蒙難。
長歌垂眼,暗暗嘆了一口氣,她並非草木,隻是有些事情是註定要發生的,以她一人之力無法逆時代洪流。
也許正是這一種渺小和無力感,才能讓她對前世釋懷。
蕭拓聞言一震,看著宮廷玉釀酒,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視線落在下方的宴席上,今日蕭府就他一人赴宴,祖父和父親都沒有來。
祖父年邁,寒冬臘月的進宮不便,但是陛下怎麼會不請父親進宮?
蕭拓正要找人傳信回去,手臂被秋長歌狠狠按下,她目光平靜無波瀾,冷淡地搖了搖頭。
蕭拓按捺下內心的慌亂,佯裝與眾人一起喝酒,將酒盡數吐在寬大的袖擺上。
柔嘉帝姬和蕭拓不勝酒力,夜宴進行到一半就有些醉,被宮人扶著去休息。蕭拓佯裝喝醉,昏昏沉沉間和柔嘉一起被送到了陛下的華清宮。
殿內戒備森嚴,香鼎內燃著濃郁的龍涎香,蕭拓臉色已經近乎慘白,感覺自己便是那誤入羊群的綿羊。
誰家帝姬喝醉會被送到陛下的寢宮?何況還有他這個外臣?
很快殿外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事情辦妥了。帝姬和蕭拓都醉得不省人事。」
兆信帝龍心大悅,喜道:「蕭府那邊事情辦的怎樣了?」
「陛下的暗衛營出手,事情必會萬無一失,蕭府隻有一些看家護院,沒有鐵甲衛也沒有禦林軍,不出半個時辰定會傳來好消息。」
兆信帝:「務必要做的滴水不漏,佯裝成仇家尋仇,現場不可留下任何的痕迹。」
「起風了,看來馬上會下一場暴雨,到時候一場大火燒的乾乾淨淨,什麼痕迹都不會留下。」
蕭拓聽到這裡,怒髮衝冠,不管不顧地爬起來,正要衝出去質問兆信帝,為何要對蕭府下此殺手,而且還是這樣的暗殺?他可是帝王,蕭家三代為臣,忠心耿耿,難怪就換來這樣的下場嗎?
蕭拓打翻軟榻邊的香鼎,渾身一軟,面如死灰,這香,有問題!他竟然渾身無力。
「誰?」外間傳來兆信帝的呵斥聲。
長歌睜開眼睛,起身滅了香鼎內還未燃盡的龍涎香,冷冷說道:「我。」
她看向蕭拓,示意他繼續裝睡。
兆信帝進來,看見她,目光閃爍,喜道:「柔嘉,你何時醒了?剛才宮人說你喝醉了。」
兆信帝揮手讓宮人們都下去,看著她婀娜嬌軟的身姿和絕世的容貌,目光暗沉了幾分。今夜之後,他的心頭大患就要被拔除,柔嘉也要以寡居的身份回到帝宮,往後他們便能永遠在這宮裡相守了。
長歌伸手倒了一杯茶水,看著闊別多年的父皇,許久冷笑了一聲,說道:「父皇,好久不見,你我最後一次相見,應當是那年宮變,你被囚禁在這華清宮裡。
你死前,哥哥不讓我來見你,說會髒了我的眼睛。
這些年,我也不想見你,可父女情分一場,我怎能不來送送你。」
長歌擡眼看他,眉眼積壓著怒氣,一字一頓地怒斥道:「兆信帝,你竟然派出暗衛,屠戮忠臣滿門。君王屠戮臣下,你也配當帝王?」
兆信帝臉色驟變,怒道:「柔嘉,你在胡說什麼?你吃醉酒了嗎?我是你皇兄。」
柔嘉一定是聽到了。
「蕭家功高震主,這些年借著春闈科考,攬盡天下門生,結黨營私,在朝堂上屢屢駁回朕的旨意,朕怎能容它!」
「一派胡言。」長歌眉眼一片冰冷,「我以為你隻是昏庸,嗜殺,貪婪,沒有想到你不僅沒有為君的德行,也沒有為人的良心。蕭家三代清流,盡毀於你的私慾。
隻因為你喜歡自己的親妹妹,便要屠盡蕭家滿門,將她霸為己有。後世史書會記錄發生的一切,你也會被成為秋氏皇族的恥辱,永生永世被釘在恥辱柱上,你還是死後去高祖陛下那邊懺悔去吧。」
長歌說的身子隱隱發顫,因為怒火,因為悲哀,沒有想到這一世,蕭家竟然落得這樣的死法,暗衛截殺,連皿濺宮門的英勇之舉都被抹殺,直接就黯淡落幕。
兆信帝被她道出心底最深的秘密,臉色發白,驚恐喊道:「你不是柔嘉,你到底是誰?你怎麼會知道?」
一邊的蕭拓渾身發抖,控制不住地痛哭出聲,滿心滿眼的恨和不甘。這便是蕭家三代扶持的帝王啊,何其不堪,何其不堪!
長歌看著他驚嚇的模樣,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冷笑道:「我自然不是柔嘉,我隻是一個死後的孤魂野鬼,來看看你的下場罷了。
父皇想知道自己的下場嗎?這大盛朝也活不過三十年,不過在那之前,我會奪你的權,將你囚禁在這華清宮,看著你丹毒入骨,瘋癲而死,死後再將你葬在高祖陛下的皇陵裡,讓你日日夜夜都被高祖訓斥、鞭笞……」
「住口,住口,不要說了,來人,來人……」兆信帝被嚇得瞳孔放大,發癲地喊道。
深濃的夜色裡,狂風呼嘯,門窗被吹的吱呀作響,大雨傾盆而下,因兆信帝今夜要寵幸柔嘉,早早就將侍衛和暗衛都撤掉,加上風雨聲,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宮人聽見。
寒風灌入殿內,千金難買的流光紗被吹的四處飛揚,兆信帝看著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長歌,嚇的跌坐在地,驚恐道:「你到底是誰?來人,來人……」
「柔嘉……」蕭拓吸入了太多的迷香,掙紮地爬起來,想阻止她,她是未來的帝姬,若是殺了陛下,等於殺了她自己!等於親手弒父!也等於柔嘉殺了自己皇兄,日後柔嘉要如何面對她自己?
長歌無視他,居高臨下地踩在兆信帝的膝蓋上,看著曾經高高在上,可定她生死的帝王此刻弱小無助如孩童,內心沒有暢快,隻有無盡的悲哀。
曾經她和秋墨衍的命,都捏在父皇的手中,這宮裡所有女人的命,天下的百姓的命都被捏在這樣一個天下共主的手中,可他做了什麼?
「記住,你未來的女兒會奪你的皇位,會埋葬大盛朝,會讓你惶恐而死,這是屬於你的報應,殘害忠良的報應。」
她腳尖用力,狠狠踩斷他的小腿,冰冷地注視著他:「父皇,我會時時刻刻盯著你的。」
兆信帝嚇得驚惶大叫,猶如見了鬼一般,朝著一邊爬去,失手打翻燭台,蠟燭吞噬著千金難買的流光紗,火勢漸起。
火光中,蕭拓痛哭出聲,渾身發抖地去拉她:「柔嘉……」
他和柔嘉怎麼辦?蕭家怎麼辦?
長歌感覺眼睛有些潮濕,一滴淚緩緩地落下來,是柔嘉的眼淚,這件事情裡,最痛苦的就是柔嘉和蕭拓,她所能做的真的太少。
「蕭拓。」長歌回頭看向他,淡淡說道,「蕭家還有希望,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柔嘉的錯,大盛朝會在我手中滅亡,這是我要還的債。」
她沒有提蕭家會走向另一個巔峰,會滅秋氏開創一個新的王朝,不提是因為不想幹預既定的歷史走向。
蕭拓淚流滿面,是呀,蕭家還有希望,被送走的幼弟就是最後的希望,她早已預見了一切,所有才會早早安排這一切吧。
蕭拓朝她磕了一個頭,哽咽道:「多謝殿下。」
長歌微微一笑,難得溫柔地說道:「我把柔嘉還給你,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娘。」
長歌看著淪為火場的華清宮,閉上眼睛,魂魄被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捲走,等再睜開眼,已經身處在鏡面的法器空間內。
第七世,結束了。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看結局。
鏡湖上,器靈老兒坐在小毛驢上,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長歌看著湖底的那些記憶光點,伸手從湖裡撈出最大的那個,一幀幀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除夕夜宴成為大盛朝史上最殤的一場夜宴,百年清流世家蕭府被仇家皿洗,除了幼子和在宮中赴宴的二郎蕭拓,滿門皆滅。
與此同時,兆信帝宮中走水,火勢燒了整整一夜,兆信帝受到驚嚇,昏迷三日,三日未上朝,清醒之後,封蕭家家主為忠勇一等公,蕭公排位入太廟,封幼子蕭霽為異姓王。
後有史書記載,兆信帝恐女,尤不喜帝姬,下令誅殺所有的帝姬,帝宮內唯有一位小帝姬被藏於東宮,長至成年,成為後來的監國大帝姬。
大盛朝苟延殘喘,終被蕭氏所滅。
後面的走向與她前世經歷的一般無二。隻是蕭拓和柔嘉呢?
長歌掬起湖裡的一個小光點,看到了蕭拓和柔嘉的結局,除夕夜宴之後,蕭拓回到蕭家,寫下千古傳唱的陳情書,然後皿濺宮門而亡。
柔嘉也與之同去,死後兩人合葬於帝姬墓。
長歌看著消失在掌心的記憶光點,雙眼微紅,身心俱疲,第一次感受到輪迴之苦。她早就預見了兩人的結局,蕭家滿門皆滅,蕭拓知曉了帝王秘辛,絕無可能活下去。
他用最壯烈的方式,保護了幼弟,保護了蕭氏的滿門忠烈和累世清名。
她的姑母柔嘉,也不可能活,因為那世道是如此的黑暗,君王可定生死,可毀她所有的信仰,她隻能與所愛的郎君一起去死,才能避免那些悲慘的事情。
這一世,竟然這樣傷情。從此以後,柔嘉姑母和蕭家那些人,對她而言不再是帝王秘史上的一段冷冰冰的記載,而是一段鮮活的人生和記憶裡的故人。
「小娘子,過去總是傷情的,萬幸的是,你身邊還有很多人疼愛你,為了你,不惜逆轉生死倫常,你可莫要辜負他們的心意。」器靈老兒寬慰道。
長歌朝著老人家遙遙一拜,低啞說道:「第七世可算是成功嗎?」
這一世,她所做的事情,隻是為了消融蕭霽心底的恨。
「娘子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老人家揮揮袖子,將她送回到她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