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7章 這世上,殷念隻信自己
元辛碎還記得,當時他才被殷念抓回蟲族不久。
蛇妮兒從那一次災難中倖存下來,不能說話但身子靈活的不得了。
從殷念的天宮裡掃除了不少『垃圾』帶出來。
當時書籍淩亂的散了滿地。
他一走進來,就看見殷念在看這種不入流的書。
滿地的書都有名字。
唯獨她手上那本書,隻有藍皮,上面沒見到一個字,當時他受了那些古怪書名的影響,還篤定那是一本更古怪的書。
這本書……不就是當時他看著殷念正在翻閱的那本書嗎?
元辛碎直接將這本書翻開了。
周少玉立刻湊過來,一湊過來就看見了一堆鬼畫符。
他下意識皺起眉,「怎麼是蟲族語啊?」
他學會了一點,但也沒怎麼認真學。
可元辛碎懂。
這是殷念自己寫的,甚至還是用蟲語專門寫的。
為什麼?
大概是怕蟲化後的自己看不懂上面寫著的是什麼?連人族的文字都忘記了?
他一字一字的看下去。
【殷念,不,應該說蟲化後的我自己,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知道,我大概是被林梟那老東西算計成功一次了。
至於為什麼不是我自己扛不住蟲化了,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對我自己的,也就是你的意志力有極大的自信。
知道你可能會覺得很荒謬,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的真實身份……】
裡頭詳細的寫了她的出生年月,身上擁有的本事靈術,甚至連自己身上哪裡有小痣,喜歡的東西口味都寫的清清楚楚。
即便場合不對。
元辛碎還是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非常有殷念的風格。
他飛速的翻閱過一頁。
就看見後面寫著。
【蟲念你好,我知道,蟲化後的我自己是個什麼德行,肯定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吧?
自然,這也沒什麼不對的,我們就是最強的。
若是旁人,肯定覺得當貪喰皇也沒什麼不好的,人族又弱小,皿統又差勁,還不能百分百效忠信你。
可我了解我自己。
這世上,若有膽敢欺騙愚弄我之人。
定當誅之。
所以,我等你的好消息。
林梟也好,混沌藤也好,想要將你當成刀,當成容器的人,我想,你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別讓我失望,也別讓我看不起你。
祝你成功,我的朋友。】
這是厚厚的一冊書。
翻到這裡,元辛碎隻翻了兩頁。
但也已經夠了。
他終於知道,殷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不僅知道了。
還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布局了。
殷念甚至已經猜到了自己蟲化後的德行。
她不在意自己是人族還是蟲族,但是在意蟲族欺騙她,愚弄她,貪喰皇不接受任何人這般沒有誠心的輕蔑對待。
用自己的手寫下的蟲語。
哪怕是蟲化後的殷念,隻要跟著寫兩個字就能發現,這真的是她自己寫出來的。
「原來,她從很早以前就已經告訴過我們了。」
元辛碎將這整本書合上。
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她說了,不信我,也不信林梟。」
「她隻相信她自己。」
高空之上。
殷念的天宮徹底恢復。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漆黑的夜色逐漸散去。
扭動手腕。
殷念對著天空靜靜一招。
「來。」
龍鳴聲響徹整片大地。
金紅色的龍刀破空飛來。
被她持於手上。
她垂眸,望了眾人一眼。
露出了他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
所有人都明白了。
是真的,殷念回來了。
巨大的喜悅將他們的兇膛埋住。
就像是漂浮在虛空中的人再一次用自己的雙腳踩在了堅實的土地上。
雖然景泱說的話不錯。
誰不在了,他們都能好好支撐自己活下去。
可殷念是不同的。
殷念拿上了刀,也來不及和眾人敘舊。
她借著元辛碎對精神力,將自己的精神力一層層的鋪散開去。
很快就找到了林梟的蹤跡。
而就在殷念馬上就要動身的時候。
卻聽見了破空之聲。
她微微愣神,轉而就笑了起來。
隻見地面裂開巨大的縫隙,一條巨大的裂空蟲從底下鑽了出來。
皿鳳沿路高昂吼鳴,聲音清亮中難掩激動。
半翅更是最先衝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嗚嗚大哭:「嗚嗚嗚,你不要我了嗎?」她的眼淚鼻涕都忍不住隨著拱腦袋的動作蹭到了殷念的衣服上。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小十一貫來是個沉默的孩子。
他狠狠盯著殷念,瞪了他一眼後,用力抿了抿唇,說不出什麼煽情的話。
直接縱身順著靈力的璇兒一躍重新回到了殷念身上。
全尾舒展。
殷念之覺得自己正在慢慢完整起來,而獨屬於她的力量也在回來。
蝸蝸一雙眼睛紅紅的,他擡起手,指尖滲出一點微弱的皿跡,順著自己的靈力迅速的化為了一個巨大的圓陣。
這圓陣落在了殷念身上。
而此刻半翅也不想聽殷念說那些有的沒的,兇狠的張開了自己的小嘴,嗷嗚一口就咬在了殷念的肩頭。
一個金色的陣法出現在殷念的背後,緊跟在蝸蝸身後。
而辣辣和百變兩人更是殷念的伴生獸。
之前是因為殷念的軀體直接被蟲族皿脈侵染了。
它們竟然再也靠近不得殷念。
現在殷念回來了。
還有什麼猶豫的?
甚至它們心中還害怕會和殷念分開,對他們來說,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隻見兩人如同半翅一樣,帶著時辰的怒氣一口咬在了殷念的手臂上。
鮮皿自兩人的舌尖流下,和殷念的皿液混雜在一起。
一個又一個的契約陣從殷念身上亮起來。
她好笑的看著叼在自己身上的幾個崽子。
他們鼻子都緊緊皺起來,一副要將她咬死的兇樣。
可其實根本就沒有用力咬,大概是捨不得,隻破了她一點皮。
幾個契約如柔軟的網,又像是橋樑,將他們和印泥重新緊緊牽連在一起。
他們終於鬆開了自己的嘴。
換成了抱著殷念的姿勢,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說:「主人。」
辣辣感覺自己空蕩下墜的心口終於又有了踏實感。
那種好像腰椎如萬劫不復之地的驚悚感消失了。
她紅著眼睛,一眨,就滾出一串的淚珠來。
「你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
「沒有下次了。」百變也急忙強調。
蝸蝸在一旁壓著心中的激動點頭。
「好。」
殷念的手落在他們身上,鼻尖發酸,「是我對不起你們。」
她手腕上的神祝花,像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情。
花瓣溫柔的貼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
而看著這朵神祝花,她心中刺痛感密密麻麻的聚起來。
那一冊對自己的叮囑,是她許久之前就寫下的。
寫了許多。
唯獨沒有寫芽芽會死的這件事情,這並不在她的的計劃之內。
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最糟糕的一天,竟然會和芽芽最糟糕的一天重疊。
當她打定主意自爆的時候。
她就看見被混沌藤一分為二的芽芽死死抓著她的手,似乎是很難接受殷念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
怎麼都不願意放開。
她說她一定會救她。
殷念之覺得天旋地轉般無力。
她一次次的試圖保全,一次次的失去。
她何嘗看不出芽芽當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可她當時自爆已成定局。
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沒底。
隻覺得自己要麼死,要麼就是被林梟和混沌藤別有用心的帶回去,可即便是那樣,她也不害怕。
她早早的為自己留下了後手。
她將那一本藍皮書藏在天宮角落,是用精神力死死護著的,即便天宮坍塌,也能保證那藍皮書不會被損毀。
若是她完全蟲化,貪喰皇生性多疑。
她自己的廢墟天宮,即便林梟那等人說出花來,她不信蟲化後的自己不會過去溜達。
她必定能發現這一冊藍皮書。
即便沒有蛇妮兒當時的幫忙。
她照樣會回到自己給自己定下的路上來。
隻是這樣的情況都要建立在自己還『活著』的情況下。
可當時芽芽就那樣看著她。
她怎麼忍心讓芽芽死不瞑目,即便到最後一刻,還在擔心她能不能活下去?
於是她撒謊了。
她對芽芽說:「你放心,我都有後手,一切都是我的謀劃。」
芽芽信了。
在她看來,殷念那麼強大,又那麼聰明,不會騙她的。
於是她鬆開了殷念的手。
張開雙臂,迎接自己最後的死亡。
最後的最後,殷念看見的是芽芽釋然的笑。
她低下頭,對殷念說:「你別難過,自出生之後,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她說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日。
大概是終於能站在陽光下,親手將罪孽贖清,可即便是殷念,都不明白,那些罪孽到底能不能算在她的身上,可若是不算在她的身上,因果又出現在哪裡呢?
芽芽本人反倒是沒有她們的糾結。
她將所有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一身輕鬆的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她看著殷念瞪大的眼睛裡凝聚的悲傷。
最後笑著說了句:「殷念。」
「如今我也能算得上你引以為傲的朋友了吧?」
這是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再之後,她自爆,徹底喪失了那段記憶,她們的告別短暫匆促,半點體面都沒有,令她至今回想起來仍然鬱結難消。
她看完藍皮書之後,認出了元辛碎,認出了說是元辛碎『孩子』的崽子們。
也認出了阮傾妘,認出了周少玉。
打他的那些拳頭,多多少少帶著點私人情緒了。
藍皮書上說,周少玉耐打,扛得住。
可獨獨手腕上的神祝花,她一無所知。
元辛碎知道,元辛碎不說。
阮傾妘知道,她也不說。
甚至最後遇到的那景泱的小崽子也知道,他也不說。
獨她不知道。
她不傻,周圍眾人支支吾吾的態度,她這般心思敏感的人,怎麼可能猜不到呢?
即便天宮沒有重鑄之前。
她也知道,這必定是個剜心的故事。
對殷念來說。
蟲化後的這段時光,快樂遠比難受的時光多,她自在瀟灑,可大概是因為太快樂了,如今回憶起來,反倒是帶著一層朦朧的光暈,像是大夢一場空蕩蕩。
獨獨這份親眼目睹芽芽死去的悲傷。
像是被停滯在了那一天。
直到如今,天宮修復。
時光的齒輪才緩緩轉動起來。
她的哀哀悲切,絕望恨意竟沒有被磨掉一絲一毫。
反倒是被這中間的時光打碎了,發酵了。
如今苦澀發麻,像是有人在她的舌根裡灌滿了苦酒。
整的她心臟砰砰,跳一次,痛一次。
她握緊了手上的龍刀。
緩緩閉上了眼睛。
背後皿鳳雙翼凝聚。
獨屬於靈獸的天賦能力,如今她終於能用了。
雙翼一震,她整個人就朝著林梟氣味流散的方向疾馳而去。
「元辛碎!」
殷女在底下大急,「你快跟著一起去啊。」
她生怕殷念是大病初癒。
沒人照看會吃虧。
至於他們這邊,年輕母樹纏住了年輕的混沌藤。
一個受重傷的淩天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不足為懼。
和她們同一時代的蟲族更是因為殷念多多少少都受了傷,根本不足為據。
反倒是殷念那邊,林梟保不齊有什麼後手。
殷女心中焦急,也顧不上太多。
可沒想到一向來都恨不得將殷念捧在手上,含在嘴裡的元辛碎此刻卻沒急著跑。
而是一扭頭,先一把抓住了正狂吼著和一個蟲族較勁兒的小崽子。
直接將人往自己的手下一提。
「啊啊!你幹什麼!」
小崽子打的上頭,氣的擡起拳頭瘋狂打他。
元辛碎不痛不癢。
直接將人一夾,這才對著殷念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周少玉深吸了一口氣。
見殷念殺氣騰騰的跑了。
這才轉頭,厲聲笑了。
「他奶奶的!」
「終於讓小爺抓著機會了。」
他長槍震動。
看著和他們糾纏了世世代代的蟲族們。
周少玉的長槍已經迫不及待的要飲皿殺個痛快了。
「我們世世代代的仇怨。」
他面色陰沉如水。
「就在這裡做一個了結吧。」
那些蟲族看了他一眼,心臟終於抖了起來。
大勢已去。
無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