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陰影之中的白宿,久久注視着白石,心中的疑問如海浪般翻滾湧動着,他卻不确定是否該上前,是否該問出想問的問題。
之前那名神秘人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看起來父親像是與他頗為熟悉?
父親看樣子确實答應了要與那人聯手于明日消滅朱雀府,他真的會做嗎?
種種疑問糾纏交結着,令得白宿的臉上一陣無助的扭曲。
白宿已經完全分不清此時此刻,這座城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
半晌,就在白宿終于下定決心想要上前問個究竟之時,聖宮之外,星月湖畔,一道劍光忽的沖天而起,無聲,但卻無比清晰的挑動着庭院中伫立不動的兩人之神經。
白宿瞧見那劍光,心中一衆疑問,登時被滿滿的震驚之情壓下,雖然他不習劍術,分辨不出是何人造出了這般恐怖的景象,但是白宿卻是知道,劍光傳出的地方,已經離聖宮不過咫尺之遙。
自打自己出生以來,這座城裡,可是沒有任何人,即使是四大家族,都是不敢在聖宮附近造次!
可是現在,什麼人竟然有這般膽識,生生渺視王的威嚴!
與白宿相比,一直陷入沉默的白石,瞧見那道劍光之後,所做出的反應可謂是劇烈無比。
隻見,在白宿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白石就已經縱身躍出,身影直沖劍光傳出之地而去。
白宿聽見風聲,目光上移,落向夜空。
這般寒意凜然的深夜之中,除卻白石的身影外,他還瞧見了一抹白色光影,如同不幸隕落的流星,快如閃電般,自玄武府的方位,直奔同一地點而去。
久久無法靜下心來,思緒神遊,根本無法明白,這樣突然的轉變,代表着什麼的白石,感受到肩膀上搭過來的長袍之時,心下猛地一驚,條件反射般的轉身,在瞧見來人是南霜後,這才收住手上的攻擊之勢。
南霜對于白宿一驚一乍的表現,略顯詫異,随即微微一笑,甜美的嗓音出口,“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去休息呢?
”
在南霜面前,白宿就好比是一張白紙,藏不住任何秘密,此刻見到她出現,白宿滿腔的疑惑震驚,更是立即一股腦的倒了出去。
而南霜,臉上始終挂着宛若冰封雪山之上初露驕陽般,讓人看了就會不禁感到溫暖的笑容。
待得白宿說完,南霜輕輕一點頭,視線上移,看往聖宮之外,打鬥發生的方位。
“父親瞧見之後,立即跟了去?
”南霜輕言,不知為何,她的話語,聽起來像是提問,卻在傳到接收者耳朵之際,變成了陳述之意。
白宿還記得,當年,于街市上,茫茫人海之中,他聞聽到南霜那對于自己絕對無法拒絕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
淡淡的聲音被白宿捕捉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苦苦尋覓至今的佳人便是她!
後來,聲音止住,南霜并沒有再多言語,可是在白宿而言,之前的那一句話,卻像是在空氣中倏地演變成了綿延不斷的實質彩帶,牽引着他跌跌撞撞,心醉神迷的一路尋了過去。
最後,如一名普通醉酒狀的少年一般,白宿于一處胭脂攤上,一眼便于數位年輕女子之中,确定了那陣令自己不可自拔,仿佛命中注定一般聲音的主人。
然而那一刻,白宿卻有些慌亂,他站在距離胭脂攤還有一些距離的地方,愣神一般的伫立着,尋思着該如何開口,生性羞怯如女子般的他,自知樣貌普通,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除了白虎府公子的身份外,可謂一無是處。
白宿眼神裡慌亂與急切,反複翻騰着,目光定格之處,南霜的身影宛若降落人間的天使一般,是他這樣的凡塵俗子,永遠不可高攀的對象。
許久,許久,白宿在心裡組織了無數次上前開口的話語,終是被一一擊退,潰敗之感充斥兇膛,他擡腳,作勢想要放棄,奈何,就在那時,南霜卻仿佛終于意識到了白宿的存在一般,竟扭頭滿臉笑意的沖他看了過來。
隻那一眼,隻那一副甜美的笑容,便使得白宿的魂魄頃刻間因着興奮,沖上雲端。
那一刻,他想,若是能與此佳人終生相伴,即便讓他失去所有,都也是心甘情願。
奈何,饒是南霜主動看了過來,不僅沒令得白宿壯起膽子靠近,反而雙腳止不住的想要後退,想要逃離,就像是那一瞬間,他變作了不能存在于陽光下的穴居生物,一遇到南霜那明媚如春光般的笑容,就會無所遁形,隻得匆忙逃竄一般。
陪伴在南霜身邊的一衆笑意盈盈,聲如翠柳,貌似天仙的女子們,不知是誰先發現了南霜注意力的轉移,随即一個接着一個順着她的視線,看向了已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白宿。
那段短暫的時光,四目相對間,街道之上,身軀旁邊,穿梭不止,熱鬧非凡的人群,仿佛都已化作道道光影,餘光掠過,甚至就連這城,這世間,都已隻屬于他們二人而已。
南霜隻是開心的望着,不移動,不挪開。
如春風般明媚的秀美臉頰之上,一抹少女的嬌羞漸漸襲上。
她身旁的一衆妙齡少女,見狀,歡快悅耳的取笑聲如同驚石入水一般,轟然炸開。
此起彼伏的傳進四目相對的兩人耳中。
那樣的話語,一陣接着一陣,白宿感覺到自己臉龐上火辣辣的同時,可以清晰的瞧見,南霜已經羞怯的隐隐有着轉身離開的勢頭。
察覺到了這一點的白宿,頓時急了,雙腳不由自主的就踏了出去,徑直穿過面前一道道宛如虛無的人影,朝着南霜走去。
南霜見到白宿竟然真的走了過來,小臉之上,笑意之中,害羞的神情忽明忽暗,視線再也不敢如同之前那樣放肆的直直盯着白宿,她側身掩面就欲趕緊逃離這越發走進,令得自己情窦初開的男子。
一衆少女,臉上笑容如同正在綻放嬌花,一雙雙白皙酥嫩的小手齊齊伸出,阻攔住南霜将要離開的身影。
終于,短短數十步的距離,對于白宿而言,仿佛走過了漫長的世紀般,他站到了南霜面前。
天雷勾地火,隻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
那日之後的時光,一衆少女自覺結伴而去,隻留下白宿與南霜二人,結伴漫步在城中的大街小巷,此前完全沒有見過的兩人,走在一起,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自然,沒有半點别扭,尴尬之情。
甚至,在一開始,他們都不需要告知自己的姓名,身份。
南霜隻是含羞淡淡一笑,轉身緩步朝前走去,腳下不急不緩,留有白宿追上的餘地。
而白宿那時也确實領會到了她的意思,緊走兩步上前,與她并肩。
無需多少言語,很多時候,愛情的産生,不過是一次回眸!
數十年如一日,一如當初第一次見面時那般趕緊純澈的南霜,見到白宿望着自己愣出了神,連忙開口問道“怎麼了?
你在想什麼?
”
“哦!
”白宿聞聲回神,剛才那段回憶不知不覺間将他之前腦中漫天的愁緒掩蓋了住,使得他都能憨笑起來答道“是的,父親見到劍光便立即沖了出去。
”
南霜嫣然一笑,“那裡應該是星月湖了,時至今日,城中大抵唯有兩人膽敢在那個地方作出這般大的動靜,一是玄武府現任族長,二便是青龍府家客,獨臂劍客,單無;”南霜頓了頓“那樣的劍術造詣,不死城内,唯有單無可以擁有。
不過,與他争鬥之人,會是誰呢?
”
白宿望向南霜臉上那副自問自答的表情,不解的問道“霜兒,你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
南霜聞言,眉頭微微一跳,随即輕輕歎氣道“前夜,父親要求你答應的那件事,恐怕很快便要應驗。
此刻已經算是新的一天,後日便是黑夜,玄星占星之日。
到時候,我們府,這座城,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
其實這一點,白宿即使再怎麼愚笨,也是都已經想到過了。
隻是一直以來,他不太願意去接受而已,并且,對于南霜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他,數十年的共同生活中,他早已習慣了聽從她的話語,說是失了自主倒也不算為過。
于是,白宿略一躊躇,便将不久前,他偷偷瞧見的那一幕場景,說了出來。
本以為南霜聽後會大驚失色的他,卻沒有等到預料之中的反應,反而,南霜像是出了神一般,雙眼緊緊盯着遠處天際那抹快要消失,宛若隕落流星般的光點。
“霜兒?
”
“嗯?
我聽到了。
”南霜雖然嘴上這麼答着,但是視線卻還是久久沒有移開。
那抹光點,白宿其實已經猜到會是何人,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如此深夜,王并沒有在聖宮之中,反而是從那神秘莫測的玄武府出來。
“霜兒,你覺得父親會做嗎?
”
南霜聽言,總算收回了視線,微微注視了一眼這座古色古香的府邸。
半晌,隻見她點了點頭“相公,雖然你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我想,父親會做的,不為他自己,為了我們,為了這座府邸,即使明知不可為,他也要為之。
”
果然,肯定的話語倏地一聲傳進耳中,白宿的雙腳險些都要無法站穩,滿是愁容的臉上,蒼白立顯,那般模樣,看得南霜也是一陣揪心。
旋即,南霜再次開口,想要讓白宿心裡的難受好上一些的說道“雖然父親一定會去做,但是我覺得,他不會成功的。
”
“嗯?
怎麼說?
”白宿不解的問道。
“且不說朱雀府并不是一般府邸,同為四大家族之一的他們,曆經上萬年的時光,如今家道雖有中落的迹象,但底蘊仍在,上萬年的底蘊可不是什麼人一朝一夕就能夠使其灰飛煙滅的。
更何況,這一切,其實隻不過是一場戲而已。
最近這樣的多事之秋,朱雀府作為一名參與其中的重要角色,其身份,是絕對不容剝奪的。
”
“角色?
一場戲?
霜兒,你究竟在說什麼?
”一番話說得白宿可謂是一頭霧水,根本無法理解。
南霜婉兒一笑,視線前方,沉寂在夜色之中的城池仿佛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舞台,所有人都是這舞台上的一名演員。
要說她的性格,倒是與那龍山頗為相似,不喜問世事,卻并不代表着他們不懂。
比如說南霜,因為家庭還算有些資本,加上父母皆是世代繼承的守城重員,使得她一方面天資着實過人,另一方面,未嫁到白虎府之前,耳濡目染之間,其通觀大局的視野得已擴張到大部分人無法瞧見的地步。
聞聽白宿的疑問,南霜朝着院子走動開來,尋了把椅子坐下,白宿見狀,連忙跟上,等待她的回答。
南霜不再注意星月湖畔的打鬥,反而,實現不自覺的越過重重房屋,看向了不死城外,半晌,隻聽她緩緩張開那張誘人的小嘴,可就在白宿以為能夠得到解釋之際,卻見南霜又合上了嘴巴,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去訴說一般。
好一會兒,方才終于聽見。
“相公,父親他們肯定早已确定,這座不死城已經到了盡頭,即将到來的滅亡命運,不會再像千年前那般,還能有人有能力去阻攔。
所以父親前夜才會同你說那些話。
并且,如果我看得沒錯,朱雀府便是表面上毀滅不死城的元兇。
”
無盡的迷霧升騰在白宿的兇膛之中,壓抑得他就快要喘不過氣來,“霜兒,你是說,朱雀府想要毀滅不死城?
”
南霜臉上淡淡的笑意始終凝聚着,那樣的表情更是惹得白宿心中疑惑猛地增加,他不明白,為什麼說到不死城的滅亡,南霜竟還可以笑得出來。
“是啊,從近些日子朱雀府的表現來看,應該不會有錯。
雖然我不知道朱雀府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這件事已經基本算是擺上了台面,恐怕連王都已知曉。
”南霜如是說道。
白宿聽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腦中想要提出的問題實在太多,最終卻還是沉默的焦急的等待着南霜繼續解釋。
“不久前,你看見的那名與父親碰面,并且威脅父親助他一臂之力,共同消滅朱雀府的神秘男子,必定不是城中之人,也定然不會來自森城或者鳳谷,剩餘的可能,隻能是其餘四城之一。
不論他是何時潛入不死城,他的目的都很簡單,為的就是阻止不死城毀滅之事的發生。
”
“因為我父母守城官員的身份,他們這些年來得以與外界來訪之人有上不少的接觸,而我從他們口中,聽着那些趣事,很早便也明白一點。
那就是,雖然如今的洪荒大陸,七城各占一處寶地,互相争奪之事,時有發生,主區域的百城也是一刻不停的将觊觎的目光投來,但卻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的不死城不知不覺中仿佛成為了整個洪荒大陸的目标!
”
“隻不過這樣虎視眈眈的目光之中,有着兩種截然相反的含義,一種是如同森城與鳳谷那樣,恨不得瞧見不死城趕快毀滅。
另外一種則是,願意付出一切,保證不死城依舊如過去的那萬年時光一般,屹立在此,絕對不能倒下。
”
南霜說着,眨了眨眼皮,仿佛這樣便可以更好的通過虛空看穿藏匿其中的真實。
“隻不過抱有第二種含義的城池,并非是不死城的盟友。
統觀全局的話,其實可以很好的體會不死城存在的意義。
我們的這座城,在一定程度上來說,雖不知具體緣由,但确确實實的相當于一種保持整個洪荒大陸于微妙平衡狀态的角色。
一旦不死城倒下,不複存在,洪荒大陸便會立即大亂。
萬年難得的和平,瞬間終結!
那樣的局面,終歸有很多城是不願意瞧見的!
”
白宿安安靜靜的聽完,見到南霜能有這樣一番獨到的見解,心裡一方面滿滿的都是敬佩之意,另一方面則是感到了深深的擔憂。
“霜兒,照你這麼說的話,想要毀滅不死城,置天下蒼生于不顧的罪魁禍首,朱雀府,應當被滅?
父親他們于情于理都應該去做?
可是你為什麼又說不會成功呢?
”
一抹凝重襲上臉頰,南霜擡手揉了揉額頭,許久才開口道“首先,我說的是朱雀府想要反叛,至于他們是否想要毀滅不死城,就不得知曉了。
另外,尋得父親的那名神秘人,雖然從話語來看,相當有信心,但也要知道,朱雀府能夠有膽量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必然不會沒有盟友,很有可能森城與鳳谷早就已經插手進來。
有那兩城做為倚靠,任何人想要在黑夜來臨前消滅朱雀府,都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說到最後,南霜的眉頭忽的緊皺了起來,眼角的餘光瞥向了聖宮所在,隻不過白宿并沒能注意到這一點。
他還傻傻的問道“更何況什麼?
”
南霜淡淡一笑,搖頭道“沒有什麼,隻是一種感覺而已,不說也罷。
”話音一轉,南霜旋即貼心的安慰道“相公,事已至此,可以說,形勢已經不在我們這些人的控制之中了,大家隻能被動的跟着大局前進,悲觀一點來看,算是走一步算一步!
”
白宿聽言,語氣裡不無無奈的歎息道“霜兒,要你陪着這白虎府一齊面對即将到來的那些如同無盡漩渦一般的事情,實在是太過難為你了。
”
南霜甜甜一笑“有你在身邊,不管發生什麼,都沒有關系!
”
幸福感登時溢滿心窩的白宿,起身擁着南霜,躲避着這寒意料峭的夜色,朝着房間走去。
身後,黑夜中,白虎府一角,那道匍匐了幾個時辰,半點不曾動彈,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目送着南霜二人離開,不由得輕歎一口氣,暗道“這女子,好生機智,連三大家族都沒能理解的隐秘,竟然被她如此輕易看破,而且看她剛才注視到聖宮方向,轉瞬即逝的目光,顯然已經摸到了根本。
”
不曾想,那道微弱到連風聲都要更加響亮的歎息之聲傳出,卻見南霜走動的腳步猛地止住,身子急轉,視線緊緊鎖定黑影的藏身之處,不肯挪開。
趁着南霜轉身的間隙,已然縱身躍至白虎府外一處屋檐之上的黑影,目睹着這一切。
心中隻有一句感歎:
好生厲害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