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神色平靜,認真答道:“回陛下,雙親其實很少在民女面前提起過往,尤其是關于京都。
不過,民女依稀記得每年到了九月初五的那天,母親和父親都會很隆重的做上一桌子好菜,在開飯前會面向北方遙遙的拜上三拜。
民女好奇便問雙親這是為何,父親本不願多說,後來被民女問的久了,便告訴民女他們是在為京都一個故友慶賀生辰。
陛下,如果這件事算是和京都有關的話,那便是了。
”
皇帝身子一震,目中隐隐有波光閃動,不知為何,他的嗓子突然間湧上一絲哽咽。
九月初五啊,原來他們心中始終是記挂着朕的……沉吟片刻之後,皇帝面上恢複了尋常的神情,目光重新落在璎珞的身上,可是語氣卻明顯比一開始時輕快了不少,“聽說前些日子你受傷了,如今身子恢複的可還好?
”
璎珞輕輕一笑,垂眸道:“多謝陛下關懷,民女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了,隻需要好生調養即可。
”
皇帝慢慢捧起一杯茶盞,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你與沅昊同齡,相處下來定然是十分的投契。
”
璎珞的心猛地咯噔一下,這句話聽上去雖然極為家常,再加上皇帝的語氣又是那麼和藹,幾乎會讓人有種錯覺,這不過是一個可親的長者在打趣和調侃自己的孫兒輩。
可是,他是皇帝,蕭沅昊是他器重的嫡孫,怎麼可能當着她的面提起他們二人的私人關系。
璎珞神情平靜無波,隻是微笑着回道:“陛下,錦熹王于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心中唯有感激。
”話已經說的很明白,自己與蕭沅昊之間的關系很簡單,就是救與被救的關系,再無其他。
皇帝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璎珞,微微一笑,“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有些事情不用朕說,你也明白。
”
璎珞凝神聽着,可腦海中卻不知為何突然閃過蕭沅昊那張孤冷又落寞的面孔,心頭忍不住刺痛了一下。
隻不過短短一瞬,璎珞便已回過神來,她輕輕一笑,聲音無比和煦,“錦熹王少年才俊,人中龍鳳,民女自然希望恩人他前途錦繡,尊榮無量。
至于其他,民女從未肖想。
”
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眼中的防備之色漸漸淡了幾分,微微浮起一抹笑意:“你既然已經回到京都,便安心的住着吧。
”
皇帝能說出這句話,顯然已經是璎珞此行最大的收獲,這意味着自己不會再因為甄家和皇帝之間的恩怨而受到牽連,從此可以坦然的安心的名正言順的留在京都城裡,不再受人诟病。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跪安吧。
“皇帝似是乏累了,沉聲說道。
璎珞跪拜行禮,神色溫婉,柔聲道:”民女拜别陛下,唯祝陛下安康如意。
“
随着璎珞退出内殿,皇帝慢慢的從禦座上站了起來,臉上的笑意褪去,眸中漸漸染上一抹深色,若有所思的說道:“這個丫頭太聰明了!
”他默默沉思了良久,突然吩咐道:“李德盛,你派人将符合郡主規制的封賞送到甄府,就說是朕賞的,其他的什麼都不用說。
”
李德盛一怔,旋即便什麼都明白了過來,看來皇帝是有意安撫甄家,擡舉那甄璎兒,笑道:“老奴明白。
”
此刻太陽将落,暮色如紗,璎珞随着内侍太監走在出城的宮道上,淡淡的夕陽落在她的面上,絢爛得仿佛蒙上了一層金影。
眼眸沉靜如水,唯見她唇邊淺淡溫柔的笑容,帶着異乎尋常的柔軟。
從踏入皇宮的那一刻起,璎珞便一步一步的引導着皇帝,讓他因為對甄垣和楚月的愧疚以及往昔情意,從而接納自己信任自己,包括今天她為什麼會選了一身粉色裙衫,以及那什麼九月初五的故事。
十樣錦色是當年楚月最愛穿的顔色,再加上裙角的桃花,也暗示了皇帝與楚月相識之時正是桃花漫天之際,如果不是楚月親口提及,作為他們的女兒又如何能得知這些舊事。
所以,皇帝隻看了一眼,心内俱動,感慨萬千。
這一招是讓皇帝因想起舊情執念,對自己愛屋及烏,無法再為難。
而九月初五慶生之事,璎珞作為相府千金,又如何不知道皇帝的壽誕之日呢,所以她特意編了一個甄垣夫婦在聖上壽誕那日遙遙為皇帝祝壽的故事,這個細節一旦說出來,皇帝饒是鐵石心腸,也會有所動容。
你想霸占人家的妻子,人家不旦為此遠走他鄉沒有恨你,反而還記挂着你的生辰,這是多麼廣闊的兇襟和似海的情意,才能做到這般以德報怨。
如此一來,皇帝就算有再多的怨念和不甘,也終歸化為泯然一笑恩怨全了。
就算皇帝回過神來想通了其中門道,也不會因為自己的特意讨好而去為難自己,反而會因為自己耍的這點小聰明而心生一絲憐惜之情。
隻要他心裡認定自己就是楚月的女兒!
不出所料,璎珞剛回府不過一柱香的時間,皇帝的賞賜便已到了甄府。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賞賜!
這個舉動等于是要宣告全京都,甄家女兒在皇帝的心中形同尊貴的郡主之位,雖然沒有正式的冊封,但這等罕見的殊榮已經足夠讓璎珞在京都的貴族圈内引起一衆側目!
“姑娘,陛下的賞賜足足擺滿了院子,府中的庫房都要放不下了呢!
”翹兒一臉欣喜,咧嘴笑道。
自家姑娘能得到皇帝的接見和賞賜,那比她自己得了賞賜還要開心,有了皇帝的認可,這下姑娘在京都可就再也沒有人敢随意的欺辱了。
璎珞看着一地的華貴绫羅和珠寶玉器,臉上微微浮起一抹笑意,“讓他們把庫房好好收拾一下,禦賜之物馬虎不得,務必謹慎歸置。
”
翹兒笑道:“姑娘放心,我會親自盯着他們的。
”
時值冬日,所以封賞之物裡有皇家禦用的銀骨炭,隻見炭火在銅盆裡靜靜燃燒着,不多時整間屋子便溫暖如春馨香陣陣。
璎珞隻披了一件外袍坐于桌前,而桌子上攤滿了數頁寫滿字的紙張。
這些紙頁是她這些時日,每想到一處緊要事情時便會随手記下來方便日後細細琢磨的手記。
璎珞凝着眉頭定定的看着其中一張紙,上面的幾個字引起了她的格外注意,她緩緩提筆将那幾個字重重的畫了一個圈,“殷家、安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