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的事情做完,寒洲就要開創印染的新時代了。
她想找個做細木工的,走了兩條街,打聽到前面的巷子有個姓夏的手藝不錯。
到了那人家,那姓夏的正在幹活。
寒洲沖那人笑笑,蹲下來看他幹活。
那人點了下頭,也沒說話,就是專注幹活。
眉毛上和頭發上還飄着木屑,連眼睫毛上都有。
“師傅,你口鼻處得蒙塊布了,要不到老了,呼吸道會不好。
”
那人“嗯?
”了一聲,放下手裡的活兒笑笑,“你說得有道理,師傅也這麼說,就是拿起活兒來就忘記了。
”
“就是個習慣問題。
”
“嗯。
姑娘是有事兒?
”
“呵,想找師傅幫個忙,做幾個類似圖章的東西。
”
夏師傅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怎麼不找專門篆刻的人呢?
寒洲笑笑,在地上畫了起來,邊畫邊講她的意圖。
她想做的是刻滿了畫紋的木滾子和木頭塊,木滾子和木頭塊上的圖案是陽刻的,也就是凸版的,為了好操作,這些東西上面需要安裝手柄。
圖案她畫出來了,都很簡單,實心的圓,空心的圓,小方塊,桃心和星星,還有一組組的波浪線,這些東西還可以大小不同組合在一起,看起來有些變化。
她一說,師傅就明白了。
木頭塊也就是大号的印章,圖案非常簡單,他完全做得了。
就是木滾子的軸最好是鐵的,這樣好用,也結實一些。
寒洲說沒問題,她再去找鐵匠。
兩人商定了尺寸,再次确定了花紋及組合,這就算定了。
寒洲說,師傅如果能刻文字就更好了。
夏師傅不屑地說,什麼文字,在我眼裡隻有圖,隻要給了圖,沒有刻不出來的東西。
寒洲呵呵一笑,師傅說的也對。
她又在一塊木頭的截面上寫了福、壽、喜、悅、财、吉祥等讓人喜歡的文字。
說完了這些,寒洲又告訴師傅,這些都不用上漆,上了漆就不好蘸顔料了。
付了定金,寒洲就告辭出來了,下一站是去鐵匠鋪。
鐵匠鋪還找上次做蠟刀的那家,那個老師傅領悟能力強,活兒做得細,交工也及時。
有時候寒洲想,找他訂做點兵器不知道行不行,比如匕首之類。
現在想想,老陳講槍械的時候她沒有認真聽,要不呢,說不定可以改造個發射彈珠的暗器出來。
師傅見又是她,站起來打了個招呼。
這姑娘這次來不知道又要做什麼稀罕東西。
寒洲還是找了塊木炭,在牆壁上畫,畫完了把尺寸告訴師傅,特别說明要活扣的,因為要裝卸不同的木滾子。
老師傅一聽就明白,這姑娘真聰明啊,以前人們怎麼就想不到這麼個法子呢?
說完了這個,寒洲想起另一樣東西也很需要,那就是熨鬥。
葛、麻、棉的面料紮染以後很皺,挂起來不好看,熨過以後就會顯得挺刮。
怎麼弄呢?
她想了一會兒,在牆上畫了另一個圖,基本是一塊一頭帶尖兒的大鐵砣,裡面是空的,可以放木炭,加上一個蓋子,上面再裝個把,可以提着。
師傅一看,明白了,不是用來取暖就是用來燙衣服。
他們兩個人頭頂着頭,在一起商量,卻不知有一個人站在旁邊觀察了許久。
那人臉上是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如果是小孩子看見,反而會不知所措。
寒洲起身要走,正與這個人碰了個照面。
那笑容讓寒洲愣了一下,這人好像有點面熟。
那人笑了一下,開口說:“姑娘,我們是不是見過?
”
寒洲想了想,這個着便裝的不是中車府令趙高嗎?
他今天沒帶刀,也沒有桑樹園聚會時的威風,倒讓人一下子想不想來。
既然人家先開口了,就不好裝作不認識。
“先生可是中車府令趙大人?
”
“呵呵,很久沒見了,姑娘倒還記得。
好記性。
”
“先生謬贊了。
以先生的威儀想不記住都難,倒是先生還記得一個小女子,這就不易了。
”
“呵呵呵呵,姑娘真會說話。
姑娘忙完了?
”
“啊,差不多了,做些家用的東西,師傅手底下的活兒不錯,以後得常來呢。
,”
“哦。
”
“先生有事先忙着,小女子要告辭了,不耽誤先生功夫。
”
“哦。
”
趙高點了點頭,意味不明地笑笑。
寒洲福了下身子轉身就拉馬走了。
他的笑寒洲看到了,知道這人今天打招呼肯定是不尋常。
但是,也懶得琢磨了。
肯定是胡亥挨打的事情讓他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
能怎麼樣?
當師父的不教訓,也隻有讓别人教訓了。
隻是以後得防着這師生二人使壞。
趙高望着那轉身而去的背影,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聲“哼”帶着不滿的意味,旁邊幹活的老師傅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就裝作取東西,站起來翻騰起了工具箱。
趙高當然是不滿的,現在皇上正在宮裡和扶蘇促膝談心呢,這已經是好幾年都沒有的事兒了。
胡亥不争氣他當然知道,但那是他調教出來的,他當然希望他有前途,何況,胡亥還小,過了這段年齡他會更知道輕重、更有進取心。
皇上始終沒立皇後,也沒立太子,這是什麼意思,這不就是給衆皇子一個觀察期嗎?
這女人夠嚣張啊,敢當街打皇子,胡亥的肩膀都讓她打青了,他不心疼嗎?
媽的!
昨天最讓皇上高興的兩件禮物都和這小女子有關,這事兒能瞞得了誰?
技藝這種東西先不去管它,單說這琢磨人心的功夫她就不簡單。
她今年才多大?
這女人混在鹹陽、混在李相府上、和大公子扶蘇關系親近,她到底想幹什麼?
無論她想幹什麼,于他趙高、于胡亥都不是好事兒。
他得認真對待這個人了!
從鹹陽宮出來,扶蘇非常興奮。
今天父皇心情好,像過去那樣與他促膝而坐,問他讀書的心得以及平常做的事情。
父親問他想不想做皇帝,他看父親心情好,就大着膽子實話實說。
他說有些矛盾。
作為皇子,想做皇帝,是因為想把父親開創的基業好好地做下去,不辜負了祖宗從秦谷起家這一路的拼搏。
但是他又害怕,怕做得不好,怕像父親這樣操勞,承擔了許多常人不去承擔的事情,但也耽誤了常人的快樂和悠閑。
父親拍拍他,笑笑,說,扶蘇啊,皇帝這個位置不好做。
做得好,你駕馭它,你累得要死,做得不好,你被它所累,落得一世罵名。
他當時說,父親,身為皇家子孫是有責任的,擔得起得擔,擔不起要努力學會讓人分擔,天下人的事情,不能說擔不了就退卻不幹了。
父親當年勵精求治、廣納賢才不也是這麼做的嗎?
父親說:你确實長大了。
有機會要教導你的兄弟們。
後來,父親詳細問了一下與匈奴相關的策論的事情。
他給父親算了一筆帳,一家三口人,能種多少地,老天幫忙的情況下,能收多少糧食。
三口人,加上畜力,比如牛,正常情況下能種多少地,能收多少糧食。
而牲畜的消耗是多少草料。
現在國家授田給農民,還有大量的土地沒有開墾,如果大力增加畜力,勢必增加土地的産出。
這些新開的土地如果給農戶幾年免稅或減稅的期限,肯定會激發他們勞作的熱情,但減免稅的期限過去,國家将多出成熟的田畝,也多出許多稅收。
而他所說的用于和匈奴交換的糧食、布帛也是土地的産出,交換出去看起來我們國内供應的少了,但交換回來的牲畜将極大改變農業生産的狀況,持續交易更會讓土地的産出增加,于國于民,這都是劃算的。
再說那陶瓷器皿,原本也是土地的産出,但放在山上不能吃不能穿,經過能工巧匠的燒造,這東西就放出奪目的光輝。
他問父親,您知道茹姐姐獻給您的盤子市場上賣多少錢嗎?
父親說不知道。
他把價格告訴父親,父親大吃一驚。
他說,以我中原工匠的技藝比之北方草原蠻荒之地的技藝,這樣的瓷器或比之更精美的瓷器拿到草原上去,那将是什麼價格呢?
怕是一隻盤子就能換回一隻牛、一匹馬。
父親再次大吃一驚,說,做這個買賣倒很劃算。
過了會兒,父親又有些擔憂,他說,我們的好東西原本匈奴人是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不更是像嗜皿的蒼蠅一樣,來哄搶了?
他說,他也是有這些擔心。
但是,這是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事情。
而且,現在蒙恬的三十萬軍隊壓得他們也很不好受,他們需要喘息的機會,我們需要增強國力的時間。
以我之有餘換他之不足,如果能連續幾年,快速發展農業生産,以他們的馬匹武裝我們自己的騎兵,他們若敢侵犯,我們打起仗來,也從容得多。
聽完他的話,父皇考慮了一會兒,鄭重說,兒子,這件事,你去做吧。
長城隻是個防禦手段,歸根結底我們要有強大的軍隊。
他感激地給父親磕了個頭,謝謝父親給他試一試的機會。
父親又問他,為什麼會想到屯墾和通婚。
他說,邊境的軍士們長期離家,心是不安定的,于戰鬥力是有影響的。
如果在那裡有戰作戰,無戰務農,就會減輕後方供應的壓力。
而且,如果他們能在當地成家,與匈奴女子成親,他們會更加用心地保衛自己的家園。
而匈奴人對于這些家庭的财物怎麼搶呢?
原本搶華夏人的是搶外人,現在他們也差不多變成匈奴人了,人與人之間又是有牽連的,怎麼樣也不會像過去那樣不管不顧吧。
父親哈哈大笑,說,等蒙恬回來好好合計合計這件事。
貿易的事情你先準備着,準備差不多就要去和匈奴人談一談。
時間要抓緊,我倒要看看,做買賣能不能做出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