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休息的時候,小寒就去琢磨獻玉他們的堪輿工具。
扶蘇要跟了去,被小寒給打發走了。
她是這麼說的,去和兄弟們玩兒吧,要不誰會為一個陌生人拼命啊?
扶蘇不以為然地撇嘴,小寒就說,我就知道大公子放不下架子,晚飯後公子要是能叫出五個人的名字來我就服了你。
聽小寒這麼說,扶蘇邪惡地一笑,轉身就走了。
小寒對大秦直道的興趣多過對扶蘇的興趣。
他已經赤身相見了,就沒有什麼好探索的了。
步雲現在對小寒的看法完全改觀。
他第一次見小寒的時候還以為小寒就是個大公子身邊比較得寵的侍妾,現在再看她那就是當才女異人來看了。
聽獻玉說,這女子住在左相李斯府上,開了兩家店頗受李斯府的照應,就更是另眼相看了。
“小寒姑娘要看堪輿的工具?
”
“嗯。
我很好奇。
”她本來就要看的,讓扶蘇給擄走了。
據她所知大秦直道的勘測一直是史學界的一個迷,長達七百多公裡的道路,在沒有飛機、遙感數據和人造衛星的情況下,從鹹陽一路往北,直直地修到九原,這中間有多少地質、水文、地貌的條件要考慮啊,而直道不偏不倚地就修在低丘陵地帶,再往東一些,就是高丘陵的大溝地帶,而再往西一些,就是沼澤地帶了,在洪水季節路很有可能被沖垮。
據說很多路段就是修在山脊上,需要多麼精準的勘測才能做到這一點?
因此,做為現代人的寒洲對這項工程的勘測人員是由衷地佩服。
對他們所用的工具也好奇地很。
要知道,我們一般所認識的指南針那時候還沒發明呢。
司南應該有了,可是難道他們是帶了一柄磁石做的大勺子出行嗎?
獻玉還在繪圖,仍然用他的老方法。
小寒的想法是好,但得系統地整理一下,圖例的事情是很嚴肅的,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得整個禦史中丞衙門全體測繪人員商議讨論通過了才行。
步雲把工具拿出來給小寒看。
“這就是羅盤?
”
這羅盤做得非常精緻。
中央是一個圓形天池,外面是銅面黑底金字的活動轉盤。
盤上一圈圈堆滿了字,應該是八卦、地支和天幹的标記。
其中有一層是八個方位。
最外是一方形盤身,盤身不知道是什麼木頭做的,大概是花梨木之類的硬木,好看,而且耐用,掂在手裡比一般木制的盤子要重。
外盤有四個小孔,分别有兩根細線以十字形穿于四邊中間的小孔内,也不知是起什麼作用的。
“它是誰發明的?
”小寒又問。
步雲愣了一下,這姑娘的思維有些特殊呢,一般人在這個時候會問,這東西是怎麼定向的。
“人們說是軒轅氏。
”
“軒轅氏?
”寒洲不置可否地應了一下。
她自己是不太相信的,這東西做得太精緻了,軒轅氏生活的時代哪有這樣的工藝水平。
不過類似的東西應該是有了,可能是叫作指南車。
不管怎麼說,又一個偉大的工匠,向他緻敬!
“步雲先生,您教教我怎麼使。
”
“嗯。
”步雲答應了一聲。
正在繪圖的獻玉擡起頭來說,“莫不是姑娘也要來跟我們搶這一碗飯了?
”
都知道是玩笑,大夥兒就笑笑。
步雲就教她怎麼站立,手怎麼端着羅盤,讓羅盤保持水平,然後細線的作用是什麼,要測的東西的方位是如何指示出來的……
寒洲越聽越糊塗,但對這門深奧的學問越來越看重,覺得中國人真了不起,對自然的窺探到了這麼精深玄妙的程度。
據說有人可以用羅盤測出礦藏,香港有個風水師測出了珍貴化石、礦石和寶石,震驚了寶石收藏界,他收了很多徒弟,給自己做的廣告就是“以先天之氣,化後天無形之煞。
”
正在那裡犯糊塗呢,不遠處出現了喊“好”聲。
兩人都朝那邊看,獻玉先生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了起來。
隻見扶蘇和張龍兩人頭頂着頭,兩手都搭在對方的肩臂上,腳下使勁兒後蹬,一副要把對方摔倒的樣子。
兩人身上都沾了土,也不知道剛才是怎麼個戰鬥狀況。
“咱瞧熱鬧去。
”小寒興奮地對步雲和獻玉說。
兩人點點頭,這确實是熱鬧,都說扶蘇勇武剛毅,但平時哪能得見,平時見的也隻是一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模樣。
木木在旁邊着急,這已經摔趴下兩回了,兩人還是誰也不服誰,這真要摔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雖然公子打架是挺厲害的,但那得分是跟誰。
那個主動值班的紅臉膛,在一旁數數:“……十八、十九、二十。
到了,停!
”
扶蘇和張龍都松了勁兒,放開,相互笑笑,扶蘇又過去,親熱地拍打了一下。
張龍抱抱拳,嘴裡說着承讓之類的客氣話。
人群就散開,看大公子摔跤都很興奮。
張龍招呼人上車,再走一會兒就又是驿站了,到了站好好吃一頓,就不在這裡耽擱了。
張龍今天有些放開了。
剛才大公子找人聊天的時候,跟人試了試手勁兒,他也湊了過去。
以後大公子肯定就是皇上了,在今天留下好印象比日後探不着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摔跤的時候他沒有盡全力,但這不能讓大公子看出來,不過,大公子也确實是不錯,一看就是認真調教出來的,而且骨子裡也是不怕苦不怕輸的,是個能擔大任的人。
這一程差事落在他頭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他呢?
要是伺候個難纏驕氣的主子,不知道要怎樣頭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大公子倒是好,說休息就休息,說走就走,不給他出難題,還對他挺尊重。
這讓他本來有的那點擔心也好了很多。
坐在車上,小寒問:“摔疼了沒?
”
扶蘇笑笑,“這算什麼,以前摔得都起不來了!
”
“是和師傅嗎?
”
“不是,是和李由。
他比我厲害,但我不服輸,把他也累得夠嗆。
哈哈……,他打架厲害,追姑娘不如我。
”
“瞧你那得意樣兒!
”
“當然得意,應該得意。
”扶蘇摟過她親了一口,“本公子就是得意!
”
“去,一邊老實呆着,還有話問你呢?
”
“什麼?
”
“今天布置的任務完成了沒?
記住五個人的名字。
”
“呀,忘記了!
”扶蘇一拍腦袋。
“咦——”小寒不滿意地對他撇嘴。
晚飯時候到了馬蹄驿。
大家各自卸載了東西,飲了馬,洗涮了一下,飯也就好了。
還是按扶蘇交待的,一樣的夥食。
“咱倆今天和他們坐一起。
”扶蘇說。
“我這身份還是算了。
”小寒推托。
“什麼呀,都是兄弟,來吧!
”扶蘇拉着她就走,不容分說。
小寒隻好快步跟上,這家夥腿太長。
“來,山子兄弟,給我盛上一碗。
還有你小寒姐。
”扶蘇随便拿起個碗,沖着盛飯的小夥子說。
小寒詫異地看了看扶蘇,這家夥真不簡單啊,說放下架子,這也來得太快了吧?
還這麼自然。
衆人不由得看向“小寒姐”,這就是扶蘇公子給的名分了。
别管年齡大小,都得叫“小寒姐”了。
衆人那樣看着,小寒隻好沖大家和氣地點點頭,客氣地說:“我叫小寒,和大家一路出行,請多多關照。
”
扶蘇不滿地瞅她一眼,說不端着架子,她這一客氣倒又生份起來了。
這一眼讓小寒也意識到了,可是一下子和一群男人一起吃飯,怎麼也自然不起來。
張龍知道問題在哪兒,大夥兒瞅小寒姑娘的眼神讓人家不自在了。
畢竟這眼神裡有太多猜測的意思,怎麼也是讓人不舒服的。
他笑着端過一碗飯,放在小寒面前,對大家說,小寒姑娘很有學問的,你們快吃,吃完了讓小寒姑娘給你們講幾句。
張龍發話了,當兵的就趕緊點頭吃飯。
和好看的姑娘在一起吃飯還是讓人很興奮的。
雖然好看的姑娘是人家的,跳得再高都夠不着。
其實張龍也不知道小寒有什麼學問,不過他看那獻玉先生對小寒的尊重不是表面的客氣,就想着這姑娘一定不簡單。
再說了,扶蘇公子北上這麼重要的出行都能帶上她,肯定不是個随便的侍妾。
她自己也說了,是幫着扶蘇做文書的,可見是有學問的。
扶蘇看看小寒,又看看張龍,也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
小寒和他在一起随便,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還是拘謹的。
是他考慮問題太簡單了,隻想着讓小寒看到他能做到放下架子,卻沒考慮小寒的感受。
“來,吃菜。
”他夾了一筷子菜給小寒。
“嗯。
”小寒乖乖地應了一聲。
這家夥又當着衆人夾菜,這是把她放在火上烤呢。
“待會兒随便說點什麼,講個故事也行,然後就回去休息吧。
”
“嗯。
”小寒又乖乖地應了一聲。
扶蘇探過頭來,輕輕地說:“這麼乖,沒見過。
”
小寒不動聲色扒飯,心說,當着這麼多人,給你面子呢。
扶蘇又轉過去對紅臉膛小夥子說話:“小虎,一頓最多吃幾碗飯?
”
那叫小虎的紅臉膛木木的表情,想了想說:“吃得好點兒就吃四碗,要是沒油水就得吃五六碗。
”
衆人就笑,這人就是實誠,大公子問話也這麼說。
“你呢,二狗兄弟?
”扶蘇又問另一個。
“我四碗就夠了。
”那個叫二狗的慢悠悠地回答。
“等回到鹹陽,咱們去我的農莊,讓老八給大家烤羊,他烤羊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有一次我們去終南山,我和李由,那時候他還沒去三川郡,我們倆趴在樹棵子裡等了一上午,終于等到了一隻野豬,李由一箭就射過去,正射在眼睛上,那野豬流着皿就向我倆撲過來了,太危險了,都來不及補上第二箭,李由抽刀就砍過去。
那時候我還小點兒,有點發懵,等他把野豬砍倒了,我才想起補刀。
哈哈……,那次的野豬肉也是老八給做的,吃完了身上都往外冒油,怎麼也洗不幹淨。
”
大夥兒聽得眼睛亮晶晶的。
聚餐的時候說這個,應時應景兒,太合适了。
“咱哪天要是趕不到驿站,咱也上山打畜牲去。
全當練兵了。
”張龍說
衆人一齊點頭,這主意好,有的吃,有的玩。
扶蘇問:“兄弟們當中誰箭法最好?
”
衆人就看向紅臉膛小虎,也有的看向張龍。
二狗說:“其實我也不賴。
”衆人就起哄,說他吹牛是最厲害的。
“咱哪天比試比試,不過,怎麼比呢?
”扶蘇看向小寒。
小寒想了想說:“我有五個桃子還沒吃呢,這就當彩頭吧。
要不,明天起得早點,咱們射樹上的麻雀?
”
衆人一聽,射麻雀,有點難度太大了吧?
“好,射麻雀,明天早上射麻雀!
”扶蘇一拍腿,事情就這麼定了。
“移動靶?
”這個難度是有點大啊。
小寒看看衆人的表情就知道這個建議有些難為他們了。
可是扶蘇已經拍闆了,也不好再說什麼,否則就是動搖扶蘇的權威了。
“吃得差不多了,讓小寒姐給你們說兩句,大家就各自散去吧,早點休息。
呃,講什麼呢?
小寒看看扶蘇,不能給他塌台,好歹得說點什麼。
她有點窘迫地說,“各位兄弟,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就講個睡前故事吧。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群動物的故事,大家聽過了以後講給孩子聽。
衆人微微一笑,這是個讓人心中溫暖的女子。
“這個故事發生在大草原,草原上有很多動物,他們的國家叫榮耀國。
獅子木法沙是他們擁戴的國王。
哦,獅子大家沒見過,它比老虎還要兇猛。
男的獅子長得比女的獅子漂亮。
它頭上的毛發特别濃密豐厚,奔跑起來非常威風。
”
大夥兒覺得有趣,這小寒姑娘聲音也好聽。
“在獅子的族群裡并不都是擁護熱愛木法沙的。
木法沙有個弟弟叫刀疤,他很嫉妒木法沙的權威和地位,認為父親把位子傳給哥哥是不公平的,他覺得他比木法沙聰明。
但在其它動物眼中木法沙治理國家寬嚴相濟、公平公正,非常得法。
當然,被嫉妒蒙蔽了眼睛的刀疤絕不願意這麼想。
他隻想着怎麼把哥哥從那個寶座上趕下來。
”
聽到這裡,已經放下筷子的獻玉就向扶蘇那裡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
“但是刀疤知道他是打不過木法沙的,他很怕死,力量又不夠,所以他隻能找歪門斜道。
他把壞主意就打在侄子辛巴身上。
辛巴是木法沙唯一的兒子,他是榮耀國當然的王儲。
木法沙對辛巴寄以很高的期望,他教給他很多東西,他也非常愛他。
可是辛巴年少貪玩兒,嫌父親太啰嗦了,對父親的告誡不是太放在心上。
有一次他的叔叔刀疤假裝慈愛的對他說,草原東邊的峽谷很好玩,他可以帶他去結識新的朋友。
辛巴說,父親不讓到那邊去玩,那兒有危險。
刀疤說,我們偉大的國王這麼溺愛他的繼承人,将來他可怎麼承擔大任呢?
做國王就得勇敢,勇于探索和冒險。
辛巴被他鼓動得熱皿沸騰,就跟它走了。
”
所有人都沉浸在繪聲繪色的講述當中。
“沒想到,這是刀疤策劃已久的陰謀。
在辛巴來到峽谷中的時候,刀疤卻躲開了,他慫恿幾隻陰險的土狼去追擊角馬。
角馬這種動物是一大群在一起生活的,他們是食草動物,當然很怕土狼,所以角馬受驚以後就死命奔跑。
一大群一起奔跑,而草原上别的動物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跟着一起狂奔,他們的必經通道就是那個辛巴進入的峽谷。
所以,會發生什麼就可以想見了。
”
周圍一片寂靜,大家的心都跟着懸了起來。
“辛巴作為榮耀國的王儲,它的行蹤自然有天上的飛鳥迅速報告給了國王木法沙。
木法沙非常擔心他的兒子,他馬上就去救兒子。
可是任憑他有多大的力氣,多大的威風,在草原動物像潮水一樣狂奔的時候,都是無濟于事的。
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沒得選擇。
”
扶蘇閉上眼睛,他想到他的父親,心裡有些迷茫。
“最後木法沙盡了全力,救了自己的兒子,但是他自己卻被刀疤算計,推下了懸崖。
年幼的辛巴眼睜睜看着父親死在他面前,他知道自己不聽話,犯了無法彌補的錯。
這時候,刀疤對他說,是你害死了父親,你沒有臉再呆在榮耀國了,你走吧。
單純幼稚的辛巴真的就負疚出逃了。
而刀疤又命令土狼去追殺辛巴,結果,辛巴落入荊棘叢,僥幸逃過一劫。
土狼們說,你要是敢回來,我們就殺了你!
大家看,現在,榮耀國誰當國王已經沒有懸念了。
”
聽衆當中有歎氣的聲音。
氣氛一時沉重起來。
“小獅子辛巴并不是一直都有壞運氣。
他在流浪的途中結識了兩個朋友,一個是機智聰明的貓鼬丁滿,一個是心地善良的疣豬彭彭,他們兩個長得很醜,出身也不好,很多動物都看不起他們。
但是他們願意給别人溫暖。
孤獨的辛巴就和他們一起吃苦,一起挨餓,一起玩耍,後來他們都長大了。
辛巴變成一隻非常有力量的勇猛的大獅子。
但是父親因他而死亡的記憶一直揮之不去,他始終無法原諒自己,也始終不敢回到榮耀國中去。
兩個好朋友就鼓勵他,開導他,讓他忘掉過去,也不想未來,隻要快樂地過好今天就好了。
”
“而父親的靈魂并沒有走遠,也在星空當中關注着兒子的成長,有一天,父親對他說,兒子,父親并不怪你,如果你逃避了作為王位繼承人的責任,置草原的生靈秩序于顧,那才真的讓父親失望。
确實,自從刀疤統治了榮耀國,一切都不複往日的繁榮。
這些都是辛巴從童年的夥伴那裡聽說的。
他的國家需要他回去。
”
二狗子突兀地插了一句:“然後呢?
”
“然後他的朋友丁滿和朋朋也鼓勵他回去,并且他們會全心全意地幫助他。
就這樣,三個好朋友,這個奇怪的、并不是最有力量的組合,一起踏上了回國的征程。
當然後面的争鬥可以想見,刀疤不會輕易放棄他的王位,土狼們也不會放棄他們得到的好處。
在戰鬥中,辛巴被土狼們逼得失足落于崖下,刀疤以為他死了,得意地告訴了他木法沙死亡的真相。
辛巴一躍而起,暴發出驚人的能量,他奮力打倒刀疤,并把他推下懸崖,最後,刀疤成了土狼們的一頓美餐。
而這時,一場大雨,傾盆而下,幹涸的草原,終于迎來了生機勃發的雨季。
在勝利的怒吼聲中,在朋友和母親的見證下,辛巴繼位,開始承擔起對這個國家的責任。
”
周圍很安靜,過了片刻,紅臉膛小虎問:“沒有了?
”
小寒點點頭,“嗯,講完了。
大夥兒去歇着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
有人坐着不動,有人和旁邊人說話。
扶蘇就站起來大聲說:“是啊,不早啦。
兄弟們都散了吧。
”
人們就三三兩兩地去休息了。
獻玉又看了扶蘇和小寒兩眼,心說,真是好搭檔。
講故事都有這麼多道道兒。
步雲對小寒的好奇又多了一分,這姑娘是從哪兒來的呢?
想張嘴問問獻玉,時機又不合适。
大公子還在那邊站着呢,好奇心太盛會把自己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