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走了,快打烊的時候,李由的妻子來了。
寒洲放下正要收拾的東西,迎了上去。
不用問,這也是選生日禮物的。
“公主這是要――?
”
“啊,你忙着,我看看。
”
她今天的口氣很和緩,是不是她不再計較她“勾引”丈夫的事情了?
寒洲繼續低頭整理東西,腦子裡卻在轉着他們一家子的事兒,終究,這些人,自己是一個都惹不起的。
扶蘇說得有道理,若不是他來了,真把那小渾蛋打出個好歹來,怎麼收場?
他再壞都是皇子,自己再有理也得受罪,說不定小命兒就沒了。
韓信甘受跨下之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好女不吃眼前虧,切記,切記!
……
“那個――,小寒,我想買個禮物,你這兩家店還算有些新鮮的東西,你能給我個建議嗎?
”
我的娘啊,又是一個要建議的。
“是給家裡老人做壽吧?
”這事兒也不用遮掩了。
“嗯。
是父親。
”
“那我就直說了。
公主權且聽聽。
”
“你說。
”
寒洲心中一樂,她今天态度真好。
“給老人祝賀生日就是個心意。
令尊是什麼都不缺、什麼都見過的。
我這裡的東西再精緻它也是商品,表達心意還是弱了點。
何況,這幾天的銷售情況這麼好,恐怕别的子女或故交也都買了這店裡的東西,如果送得重合了,反而不美。
老人可能會理解你們,會一笑而過,而公主的心意、用意可能就被這物什的平淡弄得模糊了。
”
“那我該怎樣呢?
”公主着急地問。
“公主如果方便,可不可以告訴我還有幾天的功夫?
容我想想辦法。
”
“啊――,六天。
”她小聲地說。
這本來是不應該告訴外人的。
寒洲想了想,說:“公主看看這個法子行不行?
将軍不在家,在家的就公主和孩子,能不能一家三口動手做一套瓷器,哪怕做得不那麼好也不要緊。
等燒制出來,孩子們的小手永久地印在瓷器上,長輩什麼時候看了什麼時候開心。
”
公主聽了,眼睛一亮,這确實是個好主意。
可是,她怎麼弄呢?
寒洲善解人意地笑笑:“其實很簡單的,我會陪你們,最近忙,也很久沒有和孩子們一起玩了。
”
公主松了口氣,她真是會說話呀,怪不得老小都喜歡她,連她都生不起氣來。
“現在晚了,公主看明天早上好嗎?
明天早上我們一起出來,到我經常去的陶器店一起玩。
六天的時間,是挺緊的。
要不連幹燥的時間都不夠。
”
“好,就這樣吧。
”公主轉身邁步,準備出去,剛到門口,卻頓了一下,回頭問:“現在你要回去嗎?
我們一起回?
”
嗯?
一起回?
這個邀請有些突然,可是拒絕也好像不好,和這家人的關系都是要小心處理的。
“公主相邀,是小寒的榮幸。
我把店裡的事情交待一下。
”
下夜的胡黑毛還沒來,對面店裡的小滿還沒有走,但下夜的秋大豐已經來了。
她走過去說了一聲,小滿就過這邊來,等着胡黑毛。
和公主同行挺尴尬的,緊張倒是沒有,就是沒有話題。
何況,公主是坐車,她是騎馬。
也幸虧不在一輛車裡,否則更尴尬。
今天的邀請是一個态度,她們暫時不是敵人了。
到了相府門口,公主下了車,寒洲下了馬,相視一笑,算是比較融洽。
“姑娘在想什麼呢?
”公主随意地問。
“呵呵”,寒洲淡漠一笑,“我在想,大家都可以給親人送禮物,我送給誰呢?
”
公主一滞,随口一問,沒想到是這麼個回答。
她也真不容易啊!
這麼難還努力活着,還活得有聲有色,也難怪李由心疼她。
唉,不去想了!
男人就是這樣的東西,總想照顧這個、照顧那個。
招惹一堆的麻煩。
“院裡的柿子長得真好!
”寒洲說。
“嗯,就是結得太稠了,過兩天還要打一些下來,枝條都要壓斷了。
”公主說。
“要打下來啊?
”寒洲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嗯。
其實也不太好吃,挺澀的。
”
“那我現在可以打一些下來嗎?
”寒洲問。
公主奇怪地看着小寒有些興奮的臉,說:“太早了吧?
還不能吃。
”
寒洲忙搖頭:“我不是用來吃的,我是有其它的用處。
剛才公主說要打一些下來,我才想起來青柿子的其它用處。
”
公主好奇地問:“是入藥嗎?
”
“不,是有其它用處,但我也不确定能做成,我做好了才能告訴公主我是用來做什麼,要不就成了吹牛。
”
公主理解地一笑,怪不得孩子們喜歡和她在一起,她什麼時候都有想法有熱情,總是試來試去的。
“好,姑娘試成了告訴我一聲,我也看看這青澀的柿子是個什麼寶貝。
”
“好的。
”寒洲爽朗一笑。
與公主的關系改善,讓她心裡放下一塊石頭,敵人少少的,朋友多多的,是生存之道啊。
晚上的時間,寒洲就在對付一堆青柿子。
她把它們洗幹淨,切碎了,一骨腦兒地放進院中那個破了口的大缸裡。
裡面放了水,攪和了半天,蓋好了蓋子,以防雨水進入。
人人都在送親人禮物,她在想,我能送給誰。
結果,在鹹陽認識的人裡面,第一個跑出來的就是扶蘇那張俊臉。
柿子,讓她想起以前看的一個野外生存節目。
節目裡說起防雨布的制作,提到一句青柿子漿刷在布料的表面可以防水。
中國古人所做的傘,就是在紙的表面刷上柿漆而成。
當時她很迷惑,柿子還會有這種功效,孩子也很好奇,問她真的嗎?
為什麼?
孩子的問題總是不能過夜的,她認真地查了查,把百度上查到的東西給孩子念了一遍,念完了娘倆還是不懂,但她們知道了這是一種神奇的材料。
現在寒洲隻是把它們交給時間,大約要放置二十天左右吧,這二十天的時間夠她給他做件雨披。
不好意思的很,雨衣好像難度太大了,她做出來恐怕不成樣子。
而這件東西她要自己獨立完成,不假他人之手。
鴿子在傍黑的時候飛到了她的門前,信息傳到了,上面隻有三個字“我想你。
”
心裡有些甜蜜,今晚會睡得好,盡管白天還動手打人。
子女們都在動腦筋送壽禮,這個家夥怎麼沒提起呢?
在子女衆多的大家庭裡,取寵還是很重要的,千萬不能以為我對你的愛藏在心裡就夠了,太迂!
扶蘇确實在想這個問題,但他快三十歲了,他是大兒子,他不能還停留在取寵的階段。
他要幫父親做事,為這個國家做事。
他把最近的想法梳理了一下,寫了一篇建言方略,既是征求意見,也是尋求支持。
第一點:北方匈奴的壓力對華夏的影響。
第二點:用雙邊貿易改善敵對關系的可能性。
第三點:發展貿易對于國内經濟的推動作用和對社會安定的積極影響。
第四點:交易的大體範圍以及目前各行業的生産供應能力。
第五點:以打促和,找到最佳的談判時機。
第六點:防範技術性人才的流失,抑制匈奴軍力的增長。
第七點:發展屯墾,以兵養兵,提倡通婚,減少邊境矛盾。
這個策論,在他腦子裡轉了好幾天,直到今天晚上他想通透了,才一口氣寫下來。
到了天快亮的時候,他才寫完,除了腰背有些不舒服,精神仍然很亢奮。
他要馬上送到宮裡去,在父親生日之前,争取一個深入交談的機會。
今天早上不溜馬了,他放了一隻鴿子給小寒,問她早上好。
告訴她不要等他。
這幾十隻鴿子看着他咕咕咕地叫,它們有從幾十裡外飛回來的,也有從一百裡外的地方飛回來的。
每飛回來一隻,布條上都有有财難看的字“五十裡”,“八十裡”,“一百裡。
”
清晨的時光裡,扶蘇覺得内心安靜幸福。
他在心裡輕輕地念了一個名字:小寒。
孩子從小就愛玩泥巴,當兩個孩子被帶到應人的陶器店,兩個孩子歡欣雀躍。
看到小寒領了兩個孩子到作坊,匠人師傅們非常高興。
可是看到後面跟着的貴婦人,師傅們就有些拘謹了。
寒洲趕緊解釋,說兩個孩子的外公要過生日,孩子們想親手做瓷器給外公。
這個想法師傅們都非常支持,直誇獎他們有孝心。
孩子們得了誇獎就更興奮,在作坊裡跳來跳的,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跟着制坯師傅學習。
因為有了孩子,氣氛就很活躍,公主慢慢地放松下來,覺得在匠人中間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的。
孩子們做,她也跟着做。
小寒在旁邊給出主意,聊天,講故事,小家夥們又動手又動腦,忙乎得不得了。
他們一起做了一套餐具,六個小碗,一個湯碗,兩隻平盤。
樣子普通。
孩子們想在上面畫上圖案,但現在是濕泥,還不行,他們隻好兩天以後來修坯、畫畫兒。
第一次的釉下彩将是孩子們的作品,寒洲不知道那将是什麼效果,但無論是怎樣的效果,那都是值得記住的一天,與萊特兄弟的試飛性質相同。
可以想見,萊特兄弟像他們一樣的興奮,但成人會比孩子多一些不安。
而很多事情,在孩子眼裡是簡單的,到長大後,才發現沒有什麼事情是簡單的。
寒洲會為孩子們準備顔料,也會提供意見。
她想,隻要火合适了,燒成是沒問題的。
反正是白色的底子,用什麼顔料都應該顯得出來的。
她會站在兩個孩子的肩膀上成為這個時代的巨人。
孩子們離開的時候,有些戀戀不舍,今天玩得太高興了。
他們高興地與指導他們玩耍的師傅道别。
在匠人師傅的眼裡,這些孩子也是那麼單純可愛。
公主矜持地點點頭,上了馬車,放下簾子,簾子阻隔的就是兩個世界了。
在寒洲眼裡,這種矜持明顯是有界限的,是生活在不同階層的界限。
前一刻還蹲在一起交談,後一刻這種東西就把人各自劃開,劃到界限的兩邊去,無論是公主還是匠人師傅,它深入到心底的最深處,不用去想它也在的。
寒洲歎了口氣,她是生活在這界限兩邊的人,一會兒跳到這邊,一會兒跳到那邊,這是多麼奇怪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