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真大人,我以為您明天來哪,還好我把供品都準備好了,您慢用,用過之後就不要再跟我打招呼啦,我明天一早還要擺攤子,睡不好就眼圈黑,别人以為我一臉晦氣,不會找我算命啊。
”小姑娘拜了拜,不敢多看的樣子,哧溜跑出去,又探頭進來,“狐真大人,今晚或明晚要下大雪,您回去時小心雲滑啊。
”
趙青河聽到合門的聲音,原來小姑娘住隔壁那間小屋子。
再看夏蘇,她慢條斯理,不知從哪兒變出兩隻布袋子,将案上的供品倒進去。
夏蘇見他盯着她眼皮子不眨,自覺解釋,“炒花生,幹脯肉,這個小姑娘的手藝一絕。
”
下酒菜就是這麼來的。
以為是扮狐仙裝大神騙吃的,趙青河卻見夏蘇将他搬來的鼓鼓褡袋挪到闆案前。
他心裡微動,是了,她不曾平白無故取用他人的東西,一直以她的價值觀衡量公平。
“是什麼?
”他很好奇。
“米和肉。
”她将油燈熄去,縱身而出,與黑暗化為一色。
趙青河緊随出祠,回頭看見一點燭火從門口浮往正堂,看來夏蘇料準那小姑娘不會真睡覺去,笑道,“小姑娘敢騙狐仙大人,比你膽子大。
她爹娘呢?
”
“她是孤兒,叫禾心。
”夏蘇并不回頭,身體輕若煙,袅袅卻奇快。
趙青河一怔,“她獨自住這裡?
”
“我沒看到其他人。
”夏蘇答得淡然,很快到了馬車前,才回轉身來,瞧着步履慢下,神情有些沉甸甸的趙青河。
“你擔心她還是孩子,不能獨自生活,那可大錯特錯了。
她平時在城裡擺算命攤子,晚上就幫這一帶的人守狐仙祠,各家每月湊二三十文錢給她。
不過,我竟不知你還會同情别人?
”
趙青河步子跨大了,很不自在,“并非同情她,隻有些詫異而已。
倒是你,與其裝神弄鬼暗中資助,還不如幹脆帶回家照顧。
老嬸不是念叨要請個麻利的小丫頭?
”
“何必幹伺候人的活?
自由自在多好。
”夏蘇踩上車,坐進去,嘴角翹尖了,不知怎麼,帶着好幾分頑惡,“你别小瞧她,她是個非常厲害的小騙子,曾接蘇州片來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賣傳家寶。
就此一招,卻是百用百靈,好在隻有吃不飽時才這麼幹,不然蘇州片更惡名昭彰了。
”
蘇州片,不懂它們的人,多以僞造之名一棒子打死,行家則知分優劣。
江南人傑地靈,确實生就很多才氣縱橫的畫匠,有能力制造出色的精品仿片。
以仇英的《清明上河圖》為例,其聲勢幾乎超過張擇端版,民間隻知仇英版的百姓也大有人在。
而仇英當蘇州片畫工時的仿作,也有知情人及其後代專門收集,鑒賞家題跋力證之後,市面上立刻百金千銀的追捧。
“你總因畫與人結緣,妙得很。
”趙青河笑着趕起車,“酒菜都有了,現在妹妹跟我走吧。
”
夏蘇無所謂,但回他前半句,“不盡是妙緣,也有惡心人的。
某家主人與仆妻偷歡,某家丈夫鬼混還打妻兒,數不勝數。
至于半夜搭梯會情郎這等,算是風月雅事了。
還曾見過一家人,急為幼子治病,尋賣祖上傳下的古畫,卻遇一幫騙子用灌鉛的銀****買去,五百兩的價連十兩真銀都不足。
”
趙青河今晚聽了好些事,好奇心越來越重,“妹妹幫了這家沒有?
”
“夜裡無明光,多鬼魅橫行,這是常理。
如此仍決意走夜路者,就該準備遇險。
那家人擇夜交易,似乎得畫的手段亦不甚磊落,而我隻是過客,恰見他們哭天搶地,聽到事情經過,所做實在有限。
”
“怎麼做的?
”這姑娘不是菩薩,可有軟肋,趙青河心中澈明。
“為何要告訴你?
”夏蘇卻不願多說。
好吧,有人做好事不留名,他不可八卦,“就跟我說個結果吧。
”
“孩子病好了。
”
那時剛來蘇州半年,她夜裡閑逛遇上這事,看小孩子可憐,才因此制出她的第一幅蘇州片,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回的僞品交易,明知是假畫,卻當真畫去賣。
幫她賣畫的人,正是禾心,隻不過她女扮男裝,挂了個大胡子,沒露出真面目。
趙青河從不覺得自己愛管閑事,聽到孩子病好卻輕松下來,不再多言。
多數人回家過年的這晚,一般市集早早關了,卻還有終年不歇的旅店酒樓,幫旅途中的人守歲守望。
趙青河把馬車交給碼頭客棧的店小二,租一條本地船,讓船家往西北方向出城去。
今日大節,水陸城門開了東西兩邊,尤其船隻往來熱鬧,或往寒山寺,或往虎丘山,載着守歲的人們穿行于這座水之城。
一家四口,以船為家,夫妻二人撐篙搖橹,一雙五六歲的男娃娃離爹娘不遠,趴在船橼看岸上的煙花,又時不時頑皮跑近船頭,偷瞧偷嗅。
到底是什麼?
那麼香!
夏蘇對小孩子顯然很沒轍,讓這對娃娃瞧了好幾回,最終招手讓他們上前來,各給一把花生肉脯,身後才少了緊迫盯人。
趙青河光看光笑,不評論,隻倒酒,在嘎吱嘎吱的晃蕩中,雙手穩穩奉給夏蘇,但酒壇子由他嚴管。
夏蘇裝作不知道,一顆顆往嘴裡扔花生米,嚼得脆香。
酒,端在手裡,似乎不急着碰,可是船稍颠簸,她就會立刻飲幹,不讓一滴酒濺出去。
竹葉青,清新起口,後勁輾轉而來,慢慢辣,回味無窮。
“這酒,像妹妹的性子。
”
船兒搖進白堤,居然有熱鬧的集市。
燈火點成第二條河流,煙花添彩,一不留神,還以為堤岸的桃樹開了花,不是隆冬,是春來。
人們往河上放蓮燈許心願,雙雙對對尤其多,歡聲笑語,夜裡尤其無懼。
看在他帶她逛美景的份上,夏蘇決定不跟趙青河頂嘴,狠狠撕咬一口肉脯條,用力磨牙。
趙青河聽在耳裡,呵笑連連,伸手拉她的發梢,已成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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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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