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才出教坊,崔岩就聽有人喊留步,他勾起得意的笑,眼睛卻眯得十分尖厲。
車簾外,那人遞進一個信封,恭謹說道,“小的劉府管事戚明,替我家大公子送信。
九公子慢慢讀,小的等您回複。
”
崔岩拆信看了,冷笑一聲,“好個重金酬謝,隻是我不信這套空話,你還是把你家少主請來得好。
”
戚明的腳步聲跑遠,一刻不到的工夫,換來劉徹言的冷冷話音。
“難道還怕我賴你銀子不成?
”
“我知道劉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不過你若以為我要的是銀子,已然瞧扁了我。
劉家有錢,崔家沒錢麼?
”崔岩隔着紗簾,盯瞧那道挺拔的身影。
不肯彎腰,不肯低頭,是不是?
他瞥開視線,對外頭車夫輕飄飄一句走了。
“你要什麼?
”劉徹言脫口而出。
崔岩掀簾。
窗上的直影,随簾子撩上,迅速縮矮下去。
“今年宮裡和内城官署茶葉絲絹的采買,轉給我做。
”
劉徹言眉關攏陰霾,哼道,“好大的胃口,隻怕你吞不下。
”
“怎麼會?
我嘴大肚子大,仙玉閣不夠塞我牙縫。
也不是誰都像你那麼好命的,隻要擔心四妹招婿生個劉姓小外甥,我上頭兄長好幾個,将來分家真不知夠不夠我一口飯,當然要未雨綢缪自找财路。
”崔岩打個呵欠,“你不用急着答複,事關幾十萬兩銀子,我等得起。
”等不起的,是這位劉大公子。
劉徹言甩袖轉身要走,面容似怒,卻并未說不行。
崔岩已穩操勝券,追加一句,“所謂轉做,仍以你的名義向宮裡朝廷交貨,卻由我負責采買,銀子進我的口袋。
”
劉徹言沒回頭。
當對方提出這樣的條件時,他就明白對方圖什麼。
劉家一直為宮中和内城官署指定采買,并不是他想要給誰就給誰,從提名到認定,一道比一道更高的坎。
唯一可行,且又快又直接的方法,就是打着劉家的名義。
崔岩不是從他手裡讨活做的第一人,但要他無償提供名頭的,獨崔岩一個。
獅子大開口,風險他來頂,姓崔的穩賺錢,仗得不過是一則消息。
劉徹言很憤怒,不是心疼要白給崔岩幾十萬兩進帳,而是自己一定會為這則消息妥協的挫敗感。
過了幾日,崔岩收到一份劉徹言按印的密契,附加條件是他的消息一經證實确鑿,契約中的内容就生效。
而崔岩自有一套,不直接告訴劉徹言某人的下落,而是派了自己的親信管事,領着劉家到蘇州某府去,以确保劉徹言不耍花樣反悔。
從北到南,路途遙遠,一去一返将花數月。
盡管北方寒流仍不間斷,南方卻是春江水暖,猶綠猶紅,好風光美不勝數。
這年暖得還特别快,人們已開始踏青早春,凡是勝景地,比年節還要熱鬧,欣欣向榮。
即将進入四月的名門趙府,曆經正月裡管事自盡的兇事,二月裡全府盤查的驚駭,仿佛更麻煩的事還在後頭,卻因九姑娘的出嫁,中斷了這片人心惶惶,讓大家好不容易平靜度過了大半個月。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如此。
雨季跟着今年的春,也來得早了。
從趙九娘院子裡“借”來幾本書,夏蘇一身黑衣,飄忽若影,閃過幽夜深深的園林,聽雨絲打着嫩青的芭蕉葉,行進卻慢。
春雨如油,落在她的發間,讓偶爾挂在廊檐的燈照得忽然晶亮。
趙青河的身世水落石出,她這個義妹的身份也水漲船高,可以大大方方行走府中,但卻過于習慣黑夜披黑色,即便多了一季新衣,仍初衷不改。
大太太堅持夏蘇和岑雪敏一個待遇,而岑雪敏和趙府姑娘們一個待遇,以此類推,不僅給她做了春衣,還為她添了不少佩戴的花飾,顔色亮麗,款式也新。
她晚上雖穿不着,至少每回讓大太太請去時,泰嬸和喬大媳婦不會犯愁沒體面的衣裝了。
夏蘇沒有搬到大太太的住處,甚至都不用常過去,皆因魯管事自盡一事引起趙府軒然大波,大太太也好,大老爺也好,連趙青河認祖歸宗都往後押,更沒精力管她搬不搬這樣的小事了。
說起這個吊死的魯管事,一直在庫房做事,雖非主副總管,也待了多年,平時的口碑就是兢兢業業,很老實很仔細的一個人。
然而,在他上吊的房裡,留有一封遺書,說他外頭欠了錢,不得已才對《暮江漁父圖》動歪腦筋,以蘇州片替代,将真迹賣掉還債,如今東窗事發,無面目見主家,隻求一死免去生前罪責。
人死得幹脆,活人們卻不能滿足死人所願,事情非但沒有就此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凡是魯管事經手的東西,再徹底驗查一遍。
庫房之中,但凡跟魯管事要好的人,遭到反複盤問,檢驗他們經手之事物。
全府範圍内,同魯管事交情不錯的人,都被搜過了住處。
從而,追查魯管事是否有同謀同夥。
二月那一輪搜屋大掃蕩下來,沒掃出魯管事的同謀同夥,卻拎出好幾個手腳不幹淨的仆婢,都是主母能力稍遜,三房四房五房裡的。
因此,連累三位老爺和太太,讓老太爺老太太狠狠訓了一番,叫他們嚴加管教下人。
而一向能幹的二老爺二太太,卻是最早挨老太爺罵的兩個。
魯管事居然早先是二房的人,而大老爺不喜争權,多年研究學問,任二老爺二太太明裡暗裡往庫房安插勢力,皆因魯管事這一吊,一下子就暴露在老太爺面前。
老太爺罵二房夫妻居心不良,命大兒子接手,要将庫房大大整頓一番。
老太太卻是敢罵兒媳婦的大脾氣,一句“你們還想殺父母弑兄嫂不成”,暗示魯管事之死與二房有關,讓二太太當場哭暈了過去,二老爺趴地上苦苦喊冤。
時機若不對,長年累月的蓄謀也無用,瞬間能毀于一旦。
用趙青河的話說,二房接下來就隻好想着分家怎麼多撈點,家主之望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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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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