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曆623年,江國,澤郡北,青風嶺太史廟。
“哥哥,哥哥,快醒醒,你不要吓我,我害怕……你……你不要死!
”
凄凄的哭聲在耳邊響着,王放從昏迷中醒來,然後就立即感到炸裂般的頭痛,就像有人把自己的腦袋劈開,硬往裡面塞着東西。
疼痛讓王放不禁呻吟出聲。
這時他感到兩隻柔軟的手緊緊的握着自己的手心,耳邊的聲音變的喜悅。
“哥哥,你沒死!
太好了……你睜開眼睛,我是小芝,你睜開眼啊,看看我好不好……”
連連的呼喊讓王放能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皿脈相依的關心,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腦中。
“小芝……”王放回應着,緩緩睜開眼睛。
然後他看到一位14歲模樣,哭的慘兮兮的少女正蹲在自己身邊,她握着自己的手,臉上是淚水混着泥巴。
眼睛已經哭的通紅,眸子裡卻滿是欣喜和慶幸之色。
少女見到王放醒來,哽咽的說道:“哥,你終于醒了……身上哪裡不舒服?
你昏了一天,真吓死我了。
”
冰冷又堅硬的地面讓王放感到背上僵疼,他想要坐起來,但身體卻有些不聽使喚。
“這是哪裡?
先扶我起來。
”
少女聽到立即攙扶王放,讓他背依着牆壁,又收攏一些稻草墊在他的腰下。
頭已經不是那麼疼了,坐躺着的王放也看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這裡是一座破爛的廟堂,神台上泥胎的神像塌得隻剩雙腳。
四壁斑駁,有些露出的泥磚都斷斷缺缺;地面也滿是泥塊和塵土,隻有自己躺的地方還算幹淨,有一些幹燥的稻草鋪在身下。
廟宇的門緊閉,隐隐約約能聽到外面有人的聲音。
在神台的一側立着一個竹編的背簍,是讀書人出遠門常用的竹笈。
少女從竹笈裡拿出一個拳頭大的紅布包裹,她打開包裹咽了咽口水忍住饑餓,把包裹遞給王放說道:“哥,你受了傷,趕緊吃點東西吧。
”
包裹裡面是一小撮散碎的幹糧。
昏昏沉沉的王放接過幹糧,一邊吃着一邊想着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現在的王放并不屬于這個世界,他原是地球上一位小有名氣的畫家,卻在一次舉辦個人畫展的時候意外身亡。
自己怎麼死的,王放已經不在意了;他的那些畫,因為畫家的死亡而翻多少倍,也和他無關了。
王放更關心現在的自己。
一個同樣叫王放的畫師學徒死了,自己取代了他,并得到了他生前的記憶和身體。
這是一個與華國古代極其相似的世界,隻是這個世界不僅有人,還有妖。
遠古時期弱小的人類被妖族欺壓,淪為食物……妖族盛、人族衰。
為了避禍,人族不得不四處遷移,在荒蕪之地苟延殘喘。
直到第一位聖人敕父在閉居的山洞岩壁上畫出的一團火真的燃燒起來,人類才擁有了與妖族抗衡的力量。
此後畫師成為了守護人族的先驅,他們在石、木、獸皮、龜甲上手繪圖騰變化出畫靈阻擋妖族,讓人類有了休養生息的時機。
第二位聖人叟染氏創造了文字。
至此畫為形、書為神,形神兼備的畫靈更加的強大。
實力再強的人族更加興旺,人丁增多,土地就顯得貧瘠。
為了生存,人族走出了聚集地開始從妖族手中争搶土地。
第三位聖人姬房創造了紙。
紙的出現讓畫師們擺脫了書畫載體的限制,平整的紙張不僅讓畫更加的傳神,廉價也降低了成為畫師的門檻。
人族的力量用很短的時間就對妖族實施了反超,并把妖族不斷的向世界的邊緣之地驅趕。
從此人族興旺,畫師也在曆代人族王朝中擁有非常高的地位。
王放現在身軀的原主人也叫王放。
王放的爹娘為了讓兒子有出息,省吃儉用供他上村裡的私塾,希望他有朝一日成為一名有身份的畫師。
隻是昨天……一個強大狠毒的妖怪突然闖進村子裡殺人,很多人死了,包括王放的父母。
殺完人的妖怪沒有離開,他要求村子把兩個童男童女送到山上的破廟,供他今日晚上食用。
如果到時候見不到童男童女,或者村子裡的人想要報官,就把整個村子全部屠盡。
作為村子裡面唯一的一位畫師,私塾先生在妖怪第一次進村的時候就被殺了,現在村子裡面沒有一個人是這個妖怪的對手,而能對付妖怪的畫師都在五十裡外澤郡。
如果騎馬,到澤郡用不了一個時辰,但妖怪就在近處,村子裡沒人敢出村前往澤郡報官。
于是在幾名村老的商議下,經過全村人的默認,村子決定聽妖怪的話,送上童男童女以保全村人的性命。
爹娘雙亡,無人庇護的王放兄妹就這樣被選中了。
偷聽到這個消息的王放,立即拉着妹妹連夜逃亡,但被追上來的村民重新抓了回來。
拼命的王放被人狠狠的砸中腦袋,這個世界的王放就這樣死了,另一個世界的王放醒了過來。
記憶是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思路重新清晰的王放看向身邊的少女。
她叫姜小芝,本是村裡獵戶的女兒,與自己同齡。
小芝5歲的時候,父親被山裡的狗熊襲擊身亡,母親忍受不了凄苦抛下年幼的女兒不知去向。
王放的爹娘看姜小芝可憐就接回家養着,目的也是等王放成年之後,有一個感情好,又知冷知熱的媳婦。
唉……
王放看着姜小芝,不禁感歎這孩子命苦。
生父母一死一走,養父母又同時被殺,唯一能依靠的哥哥也死了,她自己也馬上會被妖怪吃掉。
再轉念一想,我現在不也是要被吃掉的童男童女之一嗎?
“嗯……小芝。
”王放想着盡量扮演好哥哥的角色,讓女孩最後一程不至于過于痛苦:“你,你餓嗎?
”
說完之後,王放才發現僅有的一點幹糧被自己吃的隻剩殘渣。
從妖怪進村到現在兩天的時間,兩個人就吃了一餐,本來想着逃到澤郡就能活命,沒想到又被抓了回來。
想想自己剛剛餓的連這麼糙的食物都能吃下去,就知道姜小芝餓到了什麼程度。
見到王放尴尬的樣子,姜小芝趕緊搖搖頭說道:“我不餓,我……我吃過了。
哥哥你受了傷,應該多吃點才有力氣……你,你應該活下來。
”
擁有前任記憶的王放知道姜小芝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
童年的遭遇讓她變的非常膽小,因此很是黏着作為同齡人的王放。
她善良,對王放是無微不至的關懷,她有什麼好東西都留給哥哥,有什麼好事情都先對哥哥說。
有時候她會因想生父母而躲起哭泣,但隻要見到王放就會忘掉所有的傷心事。
回想到這裡,王放從姜小芝的神情和言語中看到了一些東西,他問道:“你想幹什麼?
告訴我!
”
姜小芝訣别的看着王放說道:“哥……一會兒,一會兒那妖怪來了,讓他先吃我。
你……你一定要逃出去……你那麼聰明,一定能想到辦法逃出去的。
”
王放不知如何回應。
姜小芝對哥哥的感情讓他變的沉默,雖然另一個王放已經死了,但他留下的記憶和情感都在,現在的王放又怎麼會把姜小芝當做一個路人?
況且一個小姑娘為讓他有微小的機會活命,願意讓妖怪先吃自己。
“難道自己連一個小孩子也不如,就坐在這裡等死嗎?
”
15歲的身體,王放卻擁有二十多歲的心智。
這麼可憐的姜小芝不應該死在這裡,自己剛剛死而複生更不能死在這裡。
王放把最後一點食物的殘渣全部倒入口中。
姜小芝有一點說的沒錯,吃飽才能有機會活,他不僅要讓自己活,也要把這個妹妹救出去。
“去把我的筆墨紙硯拿出來。
”
肚裡有點東西墊底,力氣也恢複了一些。
王放坐起來,拿着稻草把面前地面上的塵土掃幹淨。
姜小芝雖然不知道王放這個時候要筆墨紙硯做什麼,但一向順從的她立即從竹笈中把王放要的東西都拿出來,并放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王放拿出一卷宣紙展開,再盤膝而坐閉上眼搜尋着記憶,同時對姜小芝說道:“研磨!
”
襲擊村子的不是尋常小妖,普通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能打赢這種強大妖怪的人隻能是畫師,而王放在另一世就是很有名氣的畫家了。
畫家、畫師一字之差,現在王放要做的是怎麼把自己的繪畫功底運用到畫師這個身份上。
這個世界,畫師創造畫靈,并賦予畫靈力量。
畫靈可以是草木、可以是走獸、可以是圖騰……幾千年的不斷發展,畫師對畫靈的創作和認知早已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
畫靈分為兩個大類:一種是意畫、一種是實畫。
意畫的創造較為簡單。
先畫形,再題詩詞為神,畫靈的強弱與畫的神韻、配詩的精彩、畫師自身的氣有關。
形、神、氣缺一不可,非常考驗一名畫師的基本功。
意畫能夠贈予、交易,使用者即便不是畫師也不影像畫靈的效果,隻是意畫隻能使用一次,使用過後就是普通的畫了。
實畫的創作要比寫意畫複雜的多。
意畫可以臨摹借鑒,而實畫隻能畫師自己獨立創作。
實畫的第一步也是畫形,畫師根據心中所創,繪出畫靈的外形。
第二步寫神就不是簡單的題詩了,畫師必須根據自己想象出來的畫靈創作故事文章,真正的賦予畫靈魂,也隻有原創的文章才能形成繪卷乾坤。
同時在創作文章的時候,必須有符合自己所寫故事的原型,作為畫靈的體。
比如畫天狗,面前就需要有一條狗;畫蟠龍,面前就必須有一條龍。
這個時候畫靈的原型,還需要能被故事産生的繪卷乾坤吸引,主動進入乾坤畫卷展示的故事之中。
到這個階段算是走出了關鍵一步。
接下來,畫師就需要不斷的用畫和文字補充故事,讓繪卷乾坤運轉起來,把原型困住繪卷乾坤内,讓其迷失在故事内。
直到原型沉迷不拔,忘卻自我,真正成為了故事的一部分,成為這幅畫卷和故事的主角。
實畫對畫師的氣要求不高,卻對畫師用筆繪出一個世界要求非常高。
原型被引入繪卷乾坤後,會排斥抗拒,一旦在這個過程中被原型意識到自己在一個虛假的世界内,它就會立即從繪卷乾坤中掙脫出來。
原型的靈智越高,實力越強,越難以被繪卷乾坤裡面的畫境和故事迷惑。
面對即将到來的妖怪,村裡面私塾畫師師父都不是對手,王放一個畫師學徒的氣肯定不夠畫出一幅能殺死妖怪的意畫。
因此王放隻能用對氣要求不高的實畫來搏一搏。
廟外的光線越來越暗,守在廟外的村民把廟門鎖上也全部逃走,妖怪随時都會進來。
沉穩心神的王放睜開眼睛,他伸出右手,早已經是合格書童的姜小芝把蘸好墨汁的毛筆放在他的手中。
王放持筆在紙上落下第一筆。
勾、皴、擦、染、點。
筆墨揮灑,寥寥幾筆,一座巍峨險峻的山峰已然成型。
山的一側是飛流直下的瀑布,山的另一側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山中可以看到猿猴嬉戲,山頂一塊頑石正受天真地秀、日月精華……
此時的王放已經完全進入無我的狀态,所有心神全部投入這山水之中,幾息之間就将這好山好水繪出。
然後在畫旁以草書題詩道: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
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而王放面前的繪卷則發出熒光把整座廟堂照的通透。
熒光内……繪卷内的山水立體的顯現出來。
山上是郁郁蔥蔥的草木,有猕猴在樹林中穿梭,它們或采食樹葉瓜果,或在山澗瀑布旁追逐打鬧,又或躺在向陽的石頭上相互捉着虱子。
山外就是大海,波瀾壯闊無邊無際。
天上無雲,陽光毫無遮擋的照在山頂端的一塊卵型巨石上。
……
廟外傳來腳步聲,門還沒有開,磅礴的妖力已經透了進來。
“哥,妖怪來了。
”本就膽小的姜小芝知道妖怪就在門外後,吓的身體有些哆嗦,她小聲提醒王放。
現在的王放已經心無旁骛,神全在繪卷内,他放下墨不夠的毛筆,伸手說道:“筆!
”
姜小芝已經吓的背過身去,不敢向門外看。
但還是手腳利索的把另一支蘸好墨的毛筆放在王放的手中,再把王放放下的無墨筆放在硯台裡。
王放繼續用草書急速的在畫紙上寫着:那座山,正當頂上,有一塊仙石。
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圍圓。
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圍圓,按政曆二十四氣。
上有九竅八孔,按九宮八卦。
四面更無樹木遮陰,左右倒有芝蘭相襯。
蓋自開辟以來,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感之既久,遂有靈通之意。
内育仙胞……
門外的妖怪已經察覺廟内有畫師展開了繪卷乾坤,它輕哼一聲:“我乃喊山大王賬下妖族大将山魈先鋒,你這小小的畫師學徒,毛都沒長齊也敢收我。
今先吃了你,再吃女娃,飯飽之後就把那些村民全部屠盡幫你們報仇,以報答你們飽腹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