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轉折與夜宿
“與聖上對質……呵。
”祁元之這下是真的黑了臉,“你這是在威脅本官?
”
在賀轍身邊做事十多年,作為皇帝的心腹官員,祁元之自認對他還算了解。
這位皇帝登基時還未成年,登基方式又非正常途徑,所以不管做什麼事都帶着“老子一定要證明給你們看”的目的,做一個名留千古的帝王是他的終生夢想,說的不好聽一點就是“好大喜功”,若非他頭腦還算清醒,說不定就成了一代昏君。
因為人生目标是成為“千古一帝”,賀轍對自己的陵墓修建十分重視,自登基之日起就強令工部戶部認真督辦,還為此在這兩部中新增加了七個官職共十九個官員專職此事,若池司真的就苦役不足問題的處理辦法征求過賀轍的意見,他會同意池司做法的可能性還真的不小。
但這并不代表事情鬧大之後,賀轍會給池司背鍋。
作為一個對民間威望要求非常高的皇帝,他會給自己的名聲留下污點嗎?
這種事他連明旨都不敢下,又怎麼會在事發後主動往身上攬?
如今柳州民衆已經開始聚衆,若池司處理不及時把事态擴大,别說他隻是有一個貴妃堂姐,哪怕貴妃是他親姐姐,賀轍也不可能頂着民怨保他,死罪可能不至于,但牢獄之災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過出乎祁元之的意料,池司的表現并不像是虛張聲勢,隻見他非常刻意的瞥了一眼祁元之挂在腰間的明黃色印鑒,聲音像是從鼻腔裡擠出來的:“下官怎麼敢威脅大人?
隻是大人千萬不要以為下官的所作所為沒有保障,幾十個青壯的空缺,哪怕下官再大膽也不敢獨斷專行,苦役一事就不勞煩大人費心了。
至于所謂家衛,那不過是事先預錄的青天衛,等過半年大人再來看,便不會再看錯了。
”
一邊說,池司一邊貌似無意的掀了掀官袍下擺,拍了拍膝蓋上并不存在的灰。
祁元之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縮了縮。
池司腰間挂着一枚和自己身上的印鑒幾乎完全相同,但個頭明顯要小上一号的明黃色印鑒。
四方金印,皇權象征,見印如見人。
祁元之沒有懷疑印鑒的真實性。
這種特殊顔色特殊質地的印鑒隻有皇家禦匠才可以制造,禦匠一生不得離開皇宮以确保特殊技藝不外傳,迄今為止,他所知道的類似印鑒僅僅隻有四枚,而且大小重量分毫不差,池司身上這一枚,是第五枚。
他所知道的那四枚印鑒都是太/祖賀羅時期鑄造賜下然後再轉讓交接的,以賀羅的性格,金印鑄造完畢後,負責鑄造的工匠就升天了,這新出現的第五枚,隻能是賀轍新鑄造的。
也就是說,池司除了明面上是柳州青天府屬衙執事,私底下大概還有一重就連他都不知道的隐秘身份。
池家什麼時候這麼受賀轍重視了?
因為貴妃的緣故嗎?
貴妃是四皇子的母妃,四皇子最近也确實比較引人注目……
祁元之垂了垂眼睑,把一切情緒都收在眼底絲毫不外露,心中不斷權衡繼續留在這和池司糾纏與暫時服軟趕回盛京面見賀轍二者之間孰輕孰重。
說實話,他既不想繼續和這個鼻孔都快朝天的六品官糾纏,也不想在他面前服軟,早知如此,剛才就應該換了馬趕快離開,為什麼非要摻和進來……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那個老婦人的臉。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反應過來這大概是個圈套,就是不知道那個老婦人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他們知不知道池司身上還有另一重身份。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把他坑進來的目的是什麼?
是真心想破這個案子,還老百姓一個公道,還是想拖延他回京的腳步?
還老百姓公道的可能性不大,至于拖延時間……哪怕他們不拖延等他回京也是幾天之後的事了,若是他真的不顧一切趕時間,這種方式根本拖不了多久。
想到那一枚小小的印鑒,祁元之心裡生出了一個新的想法――
他們的目的是為了讓他知道池司這人身上有秘密。
換句話說,這個秘密很有可能對他本人有所損害,當他知道以後可以在他和他們之間建立起一個共同的利益點,從而達到同盟的目的。
既然是同盟的話,就說明那些人不會隻接觸自己一次,或許等他走出這個屬衙,就會有人主動找上來。
端起茶杯小呷一口,祁元之借用茶杯擋住了自己的臉,免得近在咫尺的池司看出什麼端倪。
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的下文,池司忍不住催了一句:“大人?
”
祁元之偏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把茶杯放回桌上站起身來:“你我同朝為官,皆效命于聖上,本就是出于好意前來提醒,既然執事心裡有底,我就不在你這裡多耽擱了,不知馬匹幹糧是否已經備好,我等三人還急着趕路。
”
堂堂府卿在自己這個六品官面前選擇退讓,讓池司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眼中的笑意完全遮掩不住,雙頰繃得緊緊的,好像隻要他一放松就會大笑出聲。
“好說好說,馬匹幹糧水囊都已經備好,三為大人随時可以上路!
”
這般小醜模樣讓祁元之覺得實在惡心,一刻都不想和他多呆,點點頭就朝外走。
從屬衙後門出來,祁元之并沒有立刻離開柳州,而是騎着馬在附近大街上轉了好幾圈,這才慢騰騰的朝出城方向移動,看起來根本不像急着趕路的樣子。
沒等出城門,兩個副手就忍不住了。
“大人,若是以這個速度,我們今晚……怕是走不出柳州地界了。
”
“無妨。
”祁元之擡手向後揮了揮,“天已經快黑了,如果天黑之前沒有人來給我們提供住宿,那我們就趕夜路。
”
……啥?
?
明明他說的是人話,可兩個副手聽得一頭霧水,若不是他一路上滴酒未沾,他們都要以為他說的是醉話了。
就在兩個副手迷迷茫茫準備追問時,不遠處的城門邊站着一個帶了面紗的紅衣女人,見到三人後朝他們揮了揮手,然後遙遙福身行了一禮,動作看起來頗為優雅,似是某大家閨秀。
祁元之嘴角一勾:“提供住宿的人來了。
”
兩個副手相視一眼,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懵逼,均在心中感歎:大人到底是大人,思維方式不是我等可以揣摩的。
帶着面紗的女人在行完禮之後就轉身鑽進了身後停着的馬車,随後戴着草帽低着頭不露臉的車夫看也沒看他們這邊,揚了揚馬鞭,駕着馬車離開了原地。
祁元之踢了踢馬腹,右手輕輕一招:“走,跟上。
”
三個人跟在馬車後越走越偏,雖然并未走出柳州城的範圍,但看周圍的建築,明顯進入到了居民相對貧窮的聚居區,如果不是祁元之面色如常,兩個副手早就不想跟了。
終于,當太陽偏西,整個天空呈現出一片橙黃色時,馬車停在了一個破敗的寺廟前。
寺廟的大門搖搖欲墜,門外兩顆歪脖子樹上挂着數不清的紅繩,樹下的兩個香爐插滿了燃盡的香梗,零星兩根還未燃盡的香冒着屢屢白煙,香爐裡堆了厚厚的一層香灰,看起來香火很旺。
紅衣女人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不過這時的她臉上并沒有戴面紗,露出了一張大約二十五歲上下的年輕面龐。
“祈大人,請随我來。
”
祁元之翻身下馬,留了一個副手在門外看着三匹馬,帶着另一個副手跟在女人身後走進了寺廟。
眼看着大人和同事就這麼毫無防備的跟在陌生人身後進了一個怎麼看怎麼不對勁的寺廟,被留在那裡看馬的副手撓了撓後頸,找了個大石頭靠着休息,等坐穩了一擡頭,就見剛才駕車的車夫還站在大門外沒進去,半擡着頭面對着他,露出了草帽下黢黑幹瘦的臉,和兩個怎麼看怎麼突兀的大眼睛,正瞪得溜圓盯着他看,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一股涼意從背後緩緩升起,副手感覺自己掉了一地雞皮疙瘩,不由得抱起雙臂,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真特麼邪門!
不過身為專司查案的青天衛,又是府卿大人的副手,他的膽子又怎麼會小?
當即怒睜雙眼回瞪過去。
一秒、兩秒……
一分鐘、兩分鐘……
半刻鐘後,副手雙目含淚眼皮打顫,仍舊強撐,而車夫卻毫無異狀,依舊是那個姿勢那個表情盯着他,像個假人般一動不動。
又過了一會兒,副手着實撐不住閉上了眼睛,眼皮合上那一刹那,眼淚立刻洶湧澎湃,兩個眼睛又酸又漲,他趕忙擡手去擦。
沒等他擦兩下,寺廟中傳出腳步聲,他趕緊眯着眼睛看向寺廟大門,試圖分辨腳步聲的主人。
“大人叫你把馬牽進去,今晚我們就住在這……噫――你怎麼哭成這樣,想誰呢?
”
被同事看到了尴尬一面,他簡直想在地上挖個坑跳進去,趕忙解釋:“我才沒想誰,是風吹的,有沙子。
”
已經走到大門外的副手擡頭看向歪脖子樹,滿樹的紅繩都靜悄悄的呆在那裡,哪裡有風?
“呵呵。
”
“笑個鬼,快來幫忙牽馬!
”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