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媛有很長一段時間沒鬧明白賀綸那樣清高絕傲之人怎會有閑工夫對她一個宮婢死纏爛打。
她不是懷疑他的死纏爛打,而是清高絕傲?
但今天大概不再懷疑。
賀綸半蹲在她身前,她的腳恰好落在他掌上,比整個手掌還要小一些,怪不得古人雲飛燕能做掌上舞,想來女子的腳是真的小。
他一面為她套上繡鞋一面道,“找我做交易的是你,中途忍受不了的也是你,但是湯媛,你憑什麼拿準了我事事都要聽你的或是忍讓你?
”
女孩子大概沒想到他會進來,尚且處于驚愕茫然中。
“奉勸你一句,如果做不到就别拿‘交易’這兩個字糊弄别人也糊弄自己。
林潛說的沒錯,你們女子動心難,抽身更難。
”他用帕子仔細擦了擦為她穿鞋的兩隻手,然後棄如敝履般丢在她腳邊,起身居高臨下看着她,笑道,“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真以為沒有你我會不行。
好吧,交易作廢,隻要你有本事瞞着皇後,我不會幹涉你與賀緘,希望你的結局不會太慘。
”
他倨傲的看她一眼,信步從容而去。
那日年紀大的宮婢前去整理五殿下的寝卧,發現床單上有一星點皿,但并無屬于男子之物,所以這到底是成事還是沒成事?
此後每隔五日賀綸照常來瑞通館,大家都以為湯媛在裡面伺候,其實她隻是按照吩咐立在外間站崗。
倘若上書房那邊下學早,他偶爾也會來景仁宮,對她與尋常宮婢無異,倒不過故意對她冷淡,而是他對普通宮婢都是這個态度。
關于這件事湯媛也真不怪他。
他說的沒錯,提出交易的是她,中途受不了的也是她,所以她這個人不太擅長出賣.身體換好處,這也是短闆。
如今交易作廢,那便沒必要再可惜賀綸這條線。
既然唯一會刁難她的人退場,那麼她還有什麼好緊張的?
畢竟天還早着呢,總有一日能幹幹脆脆的脫身。
她反倒好奇幹爹說的異香以及景仁宮可能會有好事落在自己頭上。
這一日,兩隻包子如常來聽故事,倒不是湯媛的說書水準有多高,事實上在兩個包子看來,她的水平很爛,但架不住她講的東西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譬如豌豆千金(原型豌豆公主),多麼誇張的故事,一粒豌豆怎麼可能鑒别真正的千金?
當然湯媛不可能對小孩子解釋這麼複雜的東西,更不可能說這是在諷刺封建貴族,她是這樣解釋的,因為假象掩蓋不了真相,誰也替代不了真千金。
話說今天的故事還沒開始,和熙與賀純卻因先聽《美人與怪獸》還是《西遊記》吵了起來。
誰知賀純就是一隻紙老虎,明明能言善辯占了上風,卻被和熙一個白眼加一句“好哭鬼”刺激了。
所以說堂堂皇子也架不住一顆玻璃心。
和熙頓了頓,二人乃雙生,他不快樂她的心情也會莫名低落,隻好像小大人那樣歎口氣,輕輕拉着他的手,“好啦别哭了,這回我讓着你還不成?
”
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和熙是姐姐。
兄妹情深。
這畫面還挺溫情的。
但是光看着主子哭啥也不說似乎也不太好。
湯媛絞了塊濕帕子一面為賀純輕輕擦拭小臉一面道,“殿下并不是真心想哭的,隻是被沙子被迷了眼。
因為好哭的人都很醜,可是殿下卻這麼帥,就這一點便可證明,殿下并非好哭的人,所以别再傷心了。
”
姑姑真會給人找台階下。
賀純啜泣了一聲,止淚,笑盈盈望着湯媛。
小孩子的傷心和快樂總是能在一瞬間自由轉換。
和熙問,“好哭真的會讓人變醜?
”
湯媛認真的點點頭,“回殿下,是真的。
不過五殿下這麼帥,即使偶爾哭一回,老天爺也舍不得讓他變醜。
”
否則得有多少小姑娘心碎。
最後一句她在心裡說。
帥?
賀純問什麼是帥?
“帥就是俊,俊美的意思,殿下超級俊美!
”湯媛揚手在空中畫了個弧。
“像五哥那樣?
”
他?
湯媛笑彎彎的。
應該是像你三哥,賀緘才是最俊美的。
不過她再也不能似從前那樣随意的提賀緘。
賀純覺得湯媛沒反對,還微笑,那就是也覺得五哥好看了。
他頗為意氣的拍拍她肩膀,避着和熙悄聲告訴湯媛,“其實五哥也喜歡你。
”
湯媛呃了一聲,為了防止賀純繼續胡扯,她趕緊開始今天的故事會,迅速轉移小孩子的注意力。
端午在即,宮中已經遍插菖蒲,五彩絲線銷量日漸增長。
穿越前每逢端午節,福利院的孩子都會聚在一起編各種長命縷,然後統一拿去步行街擺攤售賣,來往都是年輕的女孩子,對這種好玩又廉價的東西頗感興趣,隻那一日,她們就能賺到一個月的零嘴錢。
所以至今湯媛對這個東西還沒忘記,編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古典的花式她也會,但她更喜歡編卡通,一開始冬慧表示看不懂,不過看多了竟然還怪好玩的,那應該是隻兔子,耳朵誇張的長,眼睛誇張的大,關鍵嘴巴還會微笑,跟個人似的,哈哈。
這日,南三所那邊來人傳湯媛收拾一下,随侍賀綸出宮。
大概見湯媛面露疑惑,那内侍解釋道,“殿下說他答應你的事自會去做,湯宮人不必思慮過多。
”
賀綸也不知道那天算什麼,可他看了她的身子,又讓她流了一點皿,自然要兌現脫她衣衫前的承諾。
但此行安排她與其他下人共乘,眼不見為淨。
湯媛坐的這輛車很大,裡面同坐一個負責茶水的宮女萱兒,一個負責糕點的内侍,還有兩個負責雜務的内侍,共計五個人,竟也不顯得擁擠。
因為賀綸從不用外面的東西,是以路上一飲一食皆由宮人内侍打理。
她略微觀察了下,但見普通百姓打扮的随侍護衛各個精光内斂,腳步落地無聲,想來應該是傳說中的死士。
他們看上去淡然沉默,可若仔細觀察,這一路若無賀綸允許,根本就沒有任何東西有機會靠近他乘坐的馬車。
這輛車隻有萱兒偶爾會過去伺候賀綸用茶,剩下包括湯媛在内的四個人做完該做的差事竟清閑起來,在其中一個圓臉内侍的提議下,大家開始吃粽子。
圓臉内侍自稱湯富海,居然跟湯媛同宗,大家不免熱絡的聊起來。
人家跟她分享好吃的,她也不能小氣,掏出自己編的長命縷分了分。
這些是特制的,每條都加了兩顆米粒大的珍珠,既拿得出手又不會顯得太隆重,特别适合拿來交新朋友。
她也給萱兒留了一條。
于是,很快便與四人打的火熱,大家話匣子一打開,自然而然聊起京師的風土人情。
萱兒出身商族,家中頗為富裕,見識也很廣。
她對湯媛道,“待會子上了街,你可别驚訝,最繁華的長樂街上有很多奇怪的人,甚至還有黑色皮膚的昆侖奴,長得跟我們一樣,就是特别黑。
還有古銅色肌膚的天竺少女當垆賣酒,我就不喜歡那樣的女子,可是路過的男人啊……”她掩口偷笑,考慮到在場的不是女孩就是内侍,膽子也大起來,“眼睛都拔不下來呢!
”
入宮前她阿爹也養了兩個天竺少女,擅舞,十分妖娆,衣着更是大膽豪放,但凡夏日都要露出肚臍和胳膊,隻在上身穿件比兜兒還小的布料,然後斜披豔麗的輕紗,真像個妖精。
而且她們的五官也跟中原人不大一樣,深邃又立體,煙視媚行的,其中也不乏極品,膚色竟是白的,跟中原人差不多,可惜很少,亦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除了湯媛,其餘内侍聽得一愣一愣的。
其實萱兒所說的就是後世的印度人啊。
講真,印度少女還真是漂亮呢,倘若再是個皮膚白的,真個兒是人間極品。
端午節在大康算一個舉國同歡的日子,這日官府會派出大量官兵維持秩序,龍舟賽的現場也劃分出好幾片區域,其中王侯将相家的皆用彩錦步障隔開,岸上也設了錦棚。
普通人則隻能去不礙事的地方樂呵。
賀綸的畫舫附近全是重兵把守,林潛一看見他便迎了上去,小聲道,“大殿下還未到,不過三殿下竟然也來了。
”
女人在我這裡,他能不來麼?
賀綸冷笑了聲。
沒過多久,章蓉蓉攜着婢女前來給賀綸請安,笑嘻嘻的将親手編織的長命縷系在賀綸左腕,“咦,阿媛姐姐怎不在哥哥身邊伺候,莫不是吵架了?
”
她又搶在賀綸開口前掩袖一笑,“誰耐心聽你的花花事兒,反正最後給你編長命縷的人還不是我。
”
賀綸的目光越過人牆,看見湯媛正在與萱兒說笑,不知講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她淺笑的咬了咬唇,右手還捏着一塊糕點。
她居然還笑的出來?
可是她為何不能笑呢?
因為他一點也不想笑,所以她就不能笑嗎?
賀綸壓根就沒注意章蓉蓉說什麼,随便敷衍她兩句,隻身邁入畫舫。
章蓉蓉撇了撇嘴,不就一個宮婢,看把你慫的。
她笑吟吟招來湯媛,“阿媛姐姐好清閑,今日為何不在五哥哥身邊?
”
“奴婢笨手笨腳的伺候不好殿下,殿下仁慈,安排奴婢跟班随時待命。
”湯媛福了福身。
那也不能讓你在外面曬太陽啊。
章蓉蓉熱情的拉着她手,“跟我來,其實他心裡想着你呢。
”
做女人做到章蓉蓉這地步也是無語了。
湯媛已經摸不清她究竟是傻呀還是傻,哪有給自己老公,哦不,男朋友硬塞女人的?
換成她就不會,她若是有她一半的家世,就有本事讓母蒼蠅都不敢從賀緘身邊過。
果然是與五哥哥發生了什麼?
章蓉蓉暗笑,心底雀躍無比,丢開湯媛,邁入畫舫,待了許久才小臉紅撲撲的含着笑離開,路過湯媛時還對她挑挑眉。
湯媛看見章蓉蓉脖子上有一道紅印,但還沒看清就被靈煙用絲帕擋住。
太可怕了!
她還不滿十五啊!
湯媛連忙垂下眼,與周圍人融為一體。
想來章蓉蓉是真的喜愛賀綸,若非如此,又豈能受得了那非人的折磨。
轉念一想也不知自己還算不算處,好像是好像也不是,不過不管是不是都沒有意義了,該親的都親了,該碰的也碰過,真不能算純潔。
否則賀綸也不會補償她這趟端午之行。
兩岸早已人滿為患,不過都聚在南面,這裡卻極為清靜,人多也是因為侍衛和下人。
隻見幾艘五彩缤紛的龍船緩緩駛過河面中央,這是開賽前的□□,鼓樂卻已敲響。
每艘龍船末尾的大鼓上各站一名少女,扭着纖細的腰肢盡情舞蹈,彩帶翻飛。
湯媛看的目不暇接,又因為周圍侍衛個子太高,她也學周圍的内侍踮起腳或者踩着石頭。
“湯姑娘,你也在這裡!
”
一道陌生的男子聲音。
湯媛循着聲音望去,隻見一個同樣陌生的男子笑着朝她走來,劍眉星目,很是俊美,眉目間依稀有點章蓉蓉的模樣,心下一凜,莫非這是……
“在下章簡莘,之前得姑娘照顧,因着養傷一直未能親自與姑娘道聲謝。
”章簡莘客客氣氣道。
湯媛立時擺手,“區區小事不足挂齒。
況且奴婢的幹爹正是因為大人的臉面才及時問醫,算起來奴婢更應該向大人道謝。
”
章簡莘愣了下,不知還有此事,想來應該是有誰知道她的背景專門行了方便吧,于是莞爾一笑,與她攀談起來。
賀綸立在畫舫窗前,憤然轉過身,“就沒見過如此厚顔無恥的女子,本皇子一諾千金也不見她前來謝恩,倒是趁着看景與侍衛眉來眼去。
”
馮鑫輕咳一聲,提醒道,“沒有殿下允許,就是隻蒼蠅也靠近不了您的。
”
賀綸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