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徐太嫔乍然聽聞湯媛一番決心,心潮不免要起波瀾,倒不是不想把這丫頭趕緊嫁出去,事實上她比湯媛還着急,但情感上定然是舍不得的。
那種感覺不啻于當初失去妞妞時的震動,然而媛媛并非永遠的離開,隻是去走一個女人一生中必須要走的路罷了,想到此間,徐太嫔揪成一團的心髒總算要好受許多。
她長歎一聲,俯身虛扶了湯媛一把,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
湯媛從善如流。
“娘娘,奴婢别的不求,隻求門當戶對,至于人品相貌全由娘娘把關,若是連娘娘都把不好的,恐怕這天下也沒有誰再能為奴婢計深遠。
”湯媛誠誠懇懇道。
神色間并無猶疑不定,亦無茫然懵懂,顯然是做過了深思熟慮。
如此,徐太嫔自是明白了湯媛并非一時意氣用事。
徐太嫔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其實我心裡早有了兩個人選,一個是我在宮正司一位老相識的外甥,還有一個則是高玲玉介紹的年輕人。
”
高玲玉可是皇後娘娘的人,她肯為徐太嫔用心思必然不是表面那麼簡單,看上去是賣了徐太嫔一個臉面,實際上還不是為了自己的主子。
而景仁宮素來忌諱對手身邊的宮婢侍從過于“安分”,這也是每隔兩三年,皇後就要以各種借口為各宮的主子們來個仆從大換皿的原因,不管換多換少,調開一個是一個,免得在一起年數久了抱成團。
湯媛算不得最紮眼的那一個,但也是讓皇後記在了心裡,隻一想起她身上的鵝梨香便覺如鲠在喉。
倘若能将她麻溜打包送出宮,那自是大家都喜聞樂見。
能用最和平的方式解決時,皇後犯不着造殺孽,畢竟她還要為肚子裡将将到來的小東西積福。
但聽徐太嫔的口風,似乎是更中意宮正司那位老相識的外甥。
湯媛仰臉好奇的望着她,一副靜聽下文的模樣。
徐太嫔笑道,“其實,若是論相貌的話還是高玲玉介紹的年輕人俊俏。
”哪個女兒不愛俏郎君,為了一錘定音,高玲玉也算費了一番心思,既要考慮門第等各個因素,還要在這為數不多符合條件的人中再挑一個俊俏的,平心而論,那年輕人比徐太嫔預期的還要适合湯媛,隻一條令徐太嫔不甚滿意,“可惜那年輕人乃家中三代單傳,不免要嬌養了一些,你倆的年紀又還小,萬一有個口角什麼的我怕你吃虧,又因為是三代單傳,家中老母急的不得了,雖說許諾絕不納妾,但新婦若是進門三年無子就要買一個通房來生,即便生完之後會以财帛打發掉通房,可我也覺得膈應。
不過那年輕人真是一等一的俊俏,倘若第一個不成,咱們再考慮他也不遲。
”
講真,湯媛沒有太大感覺,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很能生,而且,如果不能生的話,她還要他幹什麼?
不要他的話,誰還管他找多少通房?
是以,她覺得都不錯,随便,哪個順眼選哪個。
畢竟這兩個年輕人家中不納妾,還願意跟老婆一心一意過日子,也算門風清正,在普通小富之家已很是難得。
此時的大康,除了皇室子孫或者簪纓世族為了傳承不落而三妻四妾,普通人家還是妾室越少越受歡迎,無節制的蓄養歌姬美婢那是暴發戶的行為。
簡而言之,門庭顯赫之輩女人多是為了家族,普通人就是好色,聽起來怪不公平的,但是考慮到等級制度以及大康對家族傳承的重視,這樣的觀念倒也能理解,不過也僅僅是理解,湯媛仍是不屑一顧,理由再合理,都掩蓋不住男權的本質。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趁着湯媛還沒搬到南三所,徐太嫔當即開始張羅此事。
關于湯媛那邊即将如何安排相親的時間暫且不提,那邊買下湯媛寶石耳墜的王二柱,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原來當日湯媛離開後不久,紅蓮耳墜便被婉貴妃身邊的桔梗看中。
那桔梗可是風頭無量的婉貴妃身邊的得意人兒,私房錢恐怕比許多不得寵的主子還要闊綽許多倍,連價錢也懶得講,直接付了王二柱二百兩!
一副耳墜,都沒用他求爺爺告奶奶的送到外面售賣,在自家門前就賣了二百兩,真真兒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淨賺了七十兩的王二柱開心的險些暈過去。
而那買了紅蓮耳墜的桔梗卻也是個妙人,那麼她一個奴婢買這樣奢侈的墜子想幹啥,原來是要讨好自己的主子婉貴妃。
婉貴妃最近不是在捯饬“步步生蓮”麼,為此明宗還要為她建一座金蓮堂,但服裝首飾方面隻能她自己想辦法了,且還不能随便想,一定要驚豔,與衆不同,是以這幾日尚儀局的司飾和司服流水似的的往翊坤宮送樣式,可惜沒一個令婉貴妃特别驚豔的,她自己都不驚豔還怎麼讓旁人驚豔?
桔梗原就是去司苑局随便逛逛,萬沒想到有此機緣,竟得到了這麼一副做工精緻之極的紅蓮耳墜。
步步生蓮,紅蓮耳墜,一聽就很搭。
她猜得沒錯,見到這副墜子的婉貴妃眼睛确實亮了亮,然而戴了半天又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最後才發現,這樣漂亮的首飾若無一根相襯的金簪來呼應,總感覺有點缺憾。
缺什麼憾啊,在桔梗眼裡,她已經美到爆炸了!
無奈婉貴妃就是這樣一個容不下半分瑕疵的人,但又确實喜愛這副耳墜,留在手裡把玩了三天,偏巧趕上馨甯生辰,猶豫之下,她便将這副墜子放進壽禮單子一并送了過去。
沒錯,她就是有意讨好馨甯的,讨好了馨甯不就等于讨好太後,隻要太後一日容得下她,皇後就算氣死了也沒用,啊哈哈。
婉貴妃躺在貴妃榻上兀自發笑,卻說皇上走進來,眼底就映入了這樣一幅美人慵懶淺笑的午睡圖,怎能不激動?
婉貴妃惱他多日不來看自己,淨與皇後恩愛去了,嬌嗔一聲,翻身不理他,他上前一把抱住,二人又是你來我往的一番折騰,成就好事。
那廂得了紅蓮耳墜的馨甯好生詫異了一番,她對婉貴妃這個人多少有些看不上,不過是以色侍人,有今天沒明日的小玩意,但又礙着她正當得寵的風頭才保持面子上的交往,卻不料此人竟也是個會來事的,不知從哪兒得了這樣的寶貝。
單說這朱紅的大食寶石,色澤透亮,置于燈下竟是沒有半分雜質,反而折射出一種璀璨柔和的寶光,而那金絲累的花托居然還沒半根頭發絲粗,遠看好像一層霧籠着,隻這做工就不是凡品,隻有湯媛和王二柱那種沒見識的才一百兩二百兩的賣,還自以為得了便宜。
三月三十,徐太嫔老相識的外甥那邊傳來消息,大意是想見一見湯媛,也就是俗稱的相親。
男方又不傻,哪能兩眼一抹黑就要湯媛,倒不是懷疑她的相貌,因為宮女就沒有醜的,更何況又是掌寝,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是個大美人。
之所以這樣着急就是因為知曉她的身份——三皇子的掌寝。
即便不是用來侍寝的……可多少也讓人有點兒沒底,這才提前安排了一場相親。
按照大康的風俗,相親那日會有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嬷嬷躲在角落觀察女方,據說眼睛毒辣的一眼就能看出女孩子是否完璧或者品性中是否隐藏了輕浮等等隐患。
當然,這隻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風俗,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有女孩子自己不知道,否則的話……難免會生出幾分不被人尊重的芥蒂。
可這也沒辦法的事,再普通的人家也是很看重新婦的貞.潔。
相親這日湯媛按照徐太嫔的吩咐又向盛司闱請假,盛司闱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隻哼了一聲算作答應。
聽說男方年十九,姓譚名钰,在羽林右衛任從七品中候,無不良嗜好,家中亦沒有通房美婢,身邊隻得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厮聽任使喚。
祖上出過一位舉人,父親是個秀才,母親經商,頗有兩間經營不錯的鋪子,日子還算富足,他本人也頂有出息,因為書念的好武藝又高超,得了某位大人的青眼,提拔進了羽林右衛,才三年就升任從七品中候,對于他這樣的背景來說,也是難能可貴的人才了!
配她還真是綽綽有餘。
湯媛盡量讓自己顯得一派輕松,如果期間沒有遇上賀綸就更輕松了。
也合該她倒黴,每日上課的地點就在景仁宮,而景仁宮又是賀綸他媽的地盤,隻要休沐,他定然會準時出現在此,再加上她今日又提前離開雎淇館……不遇上才怪,可這麼大的地方都能相遇也是晦氣。
不過考慮到彼此相距了足足上百米,他發沒發現她還是問題!
于是湯媛淡定的轉過身掐樹枝上的嫩芽玩,盡量與周圍的景物融為一體,心裡念着時間,估摸他大概已經出了月牙門方才轉過身,卻一頭撞進他懷裡。
鼻梁好痛!
他怎麼這麼硬!
他一定是故意的!
湯媛整個人都撞懵了!
賀綸以一根指頭戳着她腦門,将她自懷中推開,“幾日不見,你倒變得熱情許多,但是本皇子才換了幹淨的春衫,暫且不便抱你玩兒。
”
呸!
湯媛隻想啐他一臉,又好色又潔癖,變态成他這樣也是沒誰了。
“奴婢見過殿下,殿下萬福。
”湯媛鼻梁生疼,垂着眼皮施禮。
“據我所知你還沒下學吧,不好好‘念書’,這是要去幹什麼?
”他着重強調了“念書”二字,眼神亦戲谑的瞄了瞄她懷中用布包着的黃.書。
關你鳥事!
湯媛笑道,“太嫔娘娘有事找奴婢,主子召喚,奴婢哪能不應,殿下若無特别吩咐,奴婢這廂告辭了。
”
說着就要往後退,卻聽“咔擦”一聲,竟是一根手腕粗的枝桠被他輕而易舉的折斷了!
賀綸吟吟看向她,特别親切的問了句,“什麼事這麼急,連跟本皇子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
誰,誰說的,殿下有啥話盡管說,奴婢聽着呢。
湯媛冷汗涔涔的瞄了眼斷成兩截的樹枝,這麼粗,她用腳都不見得能踩斷,變态的力氣好大呀!
這樣才乖嘛!
賀綸笑的一臉孩子氣。
這個人真心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挺養眼的,可惜湯媛委實沒有欣賞他的閑情逸緻,隻想提醒他一句,“殿下,您的春衫可是剛剛換過的,奴婢昨天……沒洗澡……”
所以,可不可以把您搭在奴婢肩上的尊爪移開。
她緊張的抱緊黃.書。
賀綸攬着她邊走邊道,“我送你的耳墜呢,是不是沒有合适的頭飾搭配?
這樣吧,你若肯幫我個忙,我再賞你根頂頂好看的金簪如何?
”
“殿下!
”湯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他的胳膊底下掙脫,态度堅決道,“請殿下自重。
奴婢不喜歡這樣!
就算您再恨三殿下,他也是您親哥哥,打斷骨頭還連着筋,您這樣做跟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幼稚!
”
反正她也是不想在這宮裡多待一天,有些話必須跟他講明,不然他對她隻會得寸進尺!
賀綸望着女孩義憤填膺的神情,眉宇微揚,卻不似動怒。
沒動怒便好!
湯媛的勇氣登時倍增,一口氣道,“如果您隻是覺得搶人家的東西好玩,那完全沒必要拿奴婢來戲弄!
因為奴婢跟三殿下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亦不會在這深宮逗留,且跟殿下明說了吧,奴婢今日之所以提前離開就是為出宮做打算!
”
她的一生都不會再與賀緘有任何聯系!
他就是把她欺負死了,賀緘的人生該怎樣還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