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憑拱手抱拳,微微一笑說:“大王何必性急呢。
常言道,好飯不怕晚,大将押後陣,好戲壓軸子。
大王既說齊乃東方之大國,兵強馬壯,沃野千裡,物産豐饒,富漁鹽之利,南有泰山之固,北有渤海之險,西有黃河之阻,最後一個呈獻貢品,豈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嗎?
”
“将軍所言極是,實乃情理之中的事。
”晉平公怒氣頓消,滿臉堆笑地說,“但不知齊之所貢何物?
”
田憑慢條斯理地說:“道家之創始人老聃言道:‘貴者送人以财,仁者送人以言。
’齊之君臣雖不敢妄稱仁義,然先君桓公也曾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一匡天下,成為華夏之第一霸主,故敢冒昧進言:天下之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義必自斃。
倘大王能以此言為座右銘,律己處事,必将受益不盡,遠勝任何人間珍寶!
”
晉平公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癱坐于座,哭笑不得。
因為這位齊之田憑将軍所言,令你無懈可擊,細品他的每一句話,無不話中有話,俱都弦外有音――東方之大國,兵強馬壯,千裡沃野,物産豐饒,富漁鹽之利;南有泰山之固,北有渤海之險,西有黃河之阻;齊桓公當日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一匡天下,成為華夏之第一霸主……這與其說是在規勸,不如說是在威脅,是在警告。
田憑的這一席話頗有震懾力,弄得晉平公欲發作,不敢,不發作,不甘,左右為難,狼狽不堪。
七國諸侯都在暗自慶幸勝利,田憑為他們出了一口窩囊氣,真乃三寸不爛之舌,勝似百萬雄師。
猶如征戰沙場,田憑乘勝追擊,說道:“天有陰晴,日有晝夜,月有圓缺,春、夏、秋、冬,四時更疊,天下萬物,有其生,必有其死,便是那獸中之王的老虎,當年是何等的兇猛殘暴,然而當其老得無牙時,一隻獵狗便可結果其性命。
這些司空見慣的道理,難道還不值得有國者、為君者、稱霸者深思熟慮的嗎?
”
晉平公羞紅了臉,低垂了頭,滿朝文武,也都像經霜的秋草,蔫了。
場上的氣氛由緊張而平靜,由興奮而活躍,七國諸侯及其随從,真想呐喊助威,但礙于外交禮節,不得不抑情斂行,故而廳堂裡變得春天般的融融和樂。
田憑深受這環境的感染,變得更加興緻勃勃了,他慷慨陳辭道:“灼灼紅日,皎皎明月,燦燦星鬥,它們是那樣的光明,聖潔,偉大,然而,離開蔚蔚青空的扶托,便要一個個墜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接着,田憑又給晉平公講了兩則簡短的故事,以說明自己談話的主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義必自斃。
有一貴族,姓張名清乾,家中有财,手中有權,社會上有勢,因而他便有恃無恐,橫行鄉裡,魚肉百姓,搶男霸女,為所欲為,恨得一方民衆咬牙切齒。
一天,張清乾的莊園失火,濃煙滾滾,火焰沖天,任憑家丁們喊破了嗓子,敲碎了銅鑼,四鄉百姓俱都袖手旁觀。
豈止是袖手旁觀,簡直是在興災樂禍,拍手喝彩,眼看着龐大的莊園變成火海,萬貫家産化為灰燼。
有一位縣令,愛民若子,一心為民着想,全意為民服務,為了百姓的利益,哪怕是赴湯蹈火,也甘願為之。
一年伏天,大雨滂沱,山洪爆發,泥石俱下,縣令所居之宅,眼看為洪水卷走,是數十名百姓,舍生忘死,沖上前去,救出了他八十歲的高堂老母和妻小兒孫。
兩相對比,該怎樣為人,怎樣處世,怎樣做官,怎樣掌權和用權,不是清似水,明如鏡了嗎?
田憑口若懸河,侃侃而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番話不僅是講給晉平公聽的,也是講給齊景公和其他七國諸侯聽的。
晉平公似乎為田憑的一席話所動,正聽得津津有味。
趙武卻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幾次欲打斷,但卻終無插嘴的機會,因為田憑的話像高山飛瀑一般。
他急得團團亂轉,不時地捶兇頓足,抽動佩劍的把柄。
他知道主公的耳根子軟,很怕被能言善辯的齊田憑征服。
這一切,田憑全都看在眼裡,但卻置若罔聞,直到講話的最後才說:“趙相國為何這般焦躁不安?
壇後不是設有伏兵嗎,早該動手了……”
這一着數很出趙武意外,他竟一時反應不過來,隻是條件反射般地瞪大了兩眼,按劍而前曰:“你……”
田憑亦按劍而前曰:“怎麼,趙相國想先比試比試嗎?
不過大約相國心裡清楚,真正比試起來,您遠非我之敵手,我先拿下你們君臣的頭顱,以謝天下……”
大廳内劍拔弩張,氣氛頓時緊張得要爆炸。
晉平公顫巍巍地說:“相國不得無禮,待客豈能不義!
”
趙武退後幾步。
田憑說:“趙相國也不想想,自古文事必有武備,面對虎狼之國。
我們八國會以肉投餒虎,毫無防範嗎?
……”
晉平公自我解嘲似的說:“列國之間,理應和睦相處,萬不可刀兵相見。
”
田憑氣宇軒昂,說道:“請大王與趙相國切莫忘記,齊乃東方之大國,齊國兒女,均系桓公、管仲之後,豈能甘為人下!
……”
田憑說完,仰天大笑,氣貫長虹。
朝貢就這樣不歡而散了,臨離去時,田憑恐晉于關隘處設有伏兵,向晉平公提出,為防山賊劫掠,蒙羞強晉,請趙相國為衆諸侯帶路,順利通過險阻之地。
晉平公滿口答應。
晉多山路,沿途晉兵四伏,然而有趙相國送行,一路倒也暢通無阻。
趙武的性命捏在八國諸侯的手中,晉兵豈敢輕舉妄動。
就在這同一時刻,田憑之父田書,正統帥齊軍大戰夾谷,殺得魯軍人仰馬翻。
深夜,田班村田府内宅,太醫公孫回春正在給田少奶奶範玉蘭接生,不知調理了多久,範玉蘭盆骨松弛,有眼疾丫鬟高聲叫道:“謝天謝地,總算是降生了!
”在場的人聞聲全都圍了過去,但卻是一雙圓乎乎的小膝蓋。
說來這是個好兆頭,胎兒跪生,象征着“貴子”,産婦若能忍着劇疼,與醫生配合,用力下排,倒也能夠産出來。
可是如今的範玉蘭,哪裡還有配合的力量,直挺挺地躺在那裡,連掙紮呻吟的力氣也沒有了。
公孫太醫慌了手腳,頭出虛汗,眼冒金星,雙手顫抖,一頭栽倒在地……
正當這時,院子裡有人嚷:“怎麼樣?
生了嗎?
大人孩子都平安吧?
快閃開路,讓我進去看看……”
說話間,未經通禀,闖進一個夜叉似的中年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