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老人低頭看地,擡頭望天,放眼湖面,默然無語。
伍子胥見狀,怒火萬丈,铮的一聲拔出七星佩劍,以劍抵住老人喉頭,怒吼道:“大膽狂徒,竟敢戲耍本将,饒你不得!
”這時候,隻要伍子胥手中的劍稍為用力往前一送,老人便會氣絕身亡。
但他沒有這樣做,持劍的手臂慢慢垂了下去,因為他轉念想到,殺死了老人,就再也沒有人告知平王陵墓的真正所在了。
伍子胥下意識地注視着老人,說不出是憐憫,是仇恨,還是希望。
老人臉色凝重,不慌不忙,慎重地問道:“老朽想再問伍将軍一句,何以非斬平王之屍不可呢?
”
“非此則難清心頭之恨!
”
“凡事适可而止,物極則必反,伍将軍深明大義,何以不明此理呢”
“本将心意已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
老人再次放聲長歎,捋捋飄至兇前的銀須,說道:“老朽八十有二,死不足惜,隻是郢都百姓何辜?
……”
也許伍子胥忽然意識到,不殺幾個郢都百姓,這老頭便難吐真言;也許是老人的話提醒了他,他還劍入鞘,命人即刻快馬加鞭,回城去捉一些平民百姓來。
大約過了有一頓飯的工夫,數十名無辜百姓,被如狼似虎的吳兵将捆綁而來,其中有古稀老人,有十幾歲的娃娃,也有即将分娩的孕婦。
伍子胥逼近一位老翁問道:“本将的布告你見到嗎?
”
老翁哆哆嗦嗦地答道:“沒見,聽人說過。
”
“既聽人說過,為何不來報告楚平王陵墓之所在?
”伍子胥責問。
老翁萬沒料到伍子胥能向他提出這樣的問題,急忙解釋:“将軍誤會了,吾乃秦人,兒子在郢都經商,半月前才從秦都趕來,怎麼會知楚平王陵墓之所在呢?
”
伍子胥被問得張口結舌,惱羞成怒,吼道:“老奸巨滑的家夥,竟敢編造謊言,蒙騙本将,真乃可惡至極!
”說着拔出佩劍。
刺入老翁心窩,老翁慘叫一聲,倒于皿泊之中。
伍子胥瞥一眼立于一旁的白發老人,隻見他使勁地低垂着頭,緊閉雙目,麻木了一般。
稍等片刻,伍子胥又走到一位中年人面前,說道:“你知罪嗎?
”
中年人白了伍子胥一眼,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是個本本分分的莊稼人,每天起早帶晚地幹活,有什麼罪?
”
伍子胥若有其事說道:“爾父為平王時之刀斧手,十六年前曾斬我父兄之首。
自古父債子還,何言無罪!
”
中年人聽了伍子胥所言罪名,哭笑不得:“我今年三十六歲,三歲喪父,成了孤兒。
我父親也是個莊稼漢,并未當過什麼刀斧手,十六年前怎麼會斬你父兄之首呢?
”
“好一個狡猾的刁民!
”伍子胥目似銅鈴,聲如雷鳴,奮力揮劍,寒光閃處,中年人身首異處,皿如泉湧。
再看白發老人,他背過身去,淚如瀑流。
伍子胥又挪向那個大腹便便的孕婦,咬牙切齒地說道:“難怪入郢以來,吾事事不順,都是因你晦氣――”說着欲以劍剖其腹。
白發老人猛然轉身,大喝一聲:“伍将軍住手!
”這一聲喊,如山崩,似地裂,在場的人無不震驚。
老人作揖跪地,抱拳拱手,仰望蒼天:“皇天在上,何以獨我活于世上?
悠悠天地,何以獨我一人知此秘密?
”
伍子胥語氣和緩地說:“上天留下你,助我為父兄報仇,此乃天意!
”
伍子胥一心為其父兄報仇,可是,有誰為地上這兩具無辜的屍體雪恨呢?
老人嚎啕大哭,悲痛欲絕:“唉!
吾必遭天譴矣……”
伍子胥憤憤地說:“你隻怕天譴,難道就不畏人誅嗎?
再不實說,本将便将這些人統統殺死!
”
白發老人别無選擇,他不忍心看全城子民一個個斷頸流皿,隻好将平王陵墓的真實所在,告訴伍子胥。
老人之所以遲遲不肯吐露真情,并非隻為顧全楚平王的屍體,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一方百姓。
他向伍子胥提出:必須将湖南十裡内的百姓全部遷走,方肯明示,否則,哪怕将他淩遲碎屍,也定然守口如瓶!
屠戮郢都百姓于事無補,因為,在當今這個世界上,唯他一人知平王陵墓之所在。
伍子胥斟酌再三,答應了他的請求,通知湖南十裡内的百姓于三天内遷往他處安身。
三天後白發老人倘再不告知平王陵墓之真實所在,便将其投于湯镬烹煮。
原來,這蓼台湖從北向南成垭口葫蘆狀,北大,南小,中間一個咽喉般的卡腰。
在白發老人的指點下,伍子胥先派兵囊沙。
将卡腰處堵塞,使其分成南北兩湖,彼此不相通連,然後将南端掘開,将南湖之水放幹,真正的平王陵墓便顯而易見了。
窮家難舍,安土重遷,雖說伍子胥命人張貼了告示,百姓還是遲遲不肯搬遷。
所以,當三天後破湖放水時,百姓搬者,十不及一。
湖堤既掘,洪水滔天,一片汪洋,田園被淹,村鎮被毀,茫茫黃湯之中,漂浮着屋梁、門窗、衣物、器具,更多的則是人獸的屍體,擁擁擠擠,挨挨撞撞,其狀慘不忍睹。
幸存者或攀上高阜,或爬上樹梢,呼天号地,凄厲悲怆,鐵石聞之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