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孫子正于太湖岸邊垂釣,忽有内侍來召。
孫子應召入宮,拜見吳王。
吳王和顔悅色地問道:“寡人素聞齊景公有一女,年方十八,出落得亭亭玉立,出水芙蓉一般,不知元帥可有耳聞?
”
孫子毫不遲疑地答道:“臣離齊業已十年有餘,又無書信來往,故國内情形,耳聾眼瞎,一無所知。
”
吳王臉上頗有恍然之情,急忙說道:“元帥來吳十餘年,國内情形自然難以知曉。
彼乃伯姜公主,才貌雙全,聰慧伶俐,素有美名。
”
孫子追問道:“大王何以對齊之伯姜公主這樣熟悉。
如此好感,莫非……”
“不瞞元帥,”阖闾搶先說道,“太子業已年屆二十。
寡人欲擇良緣,為其婚配,自以為伯姜公主乃最佳之人選,不知元帥以為如何?
”
孫子一時難以回答,暗自思忖:破楚以來,阖闾慣以王者自居,視天下諸侯為蕞爾弱國。
事實上,中原諸國皆視吳為南蠻,今日欲娶齊景公愛女伯姜公主,恐将為齊所拒。
他在暗自擔心,卻不便直言,沉思良久,方緩緩說道:“大王若有此意,不如先派使者至齊請婚,視其反應,再做打算。
”
阖闾聞言,勃然大怒:“寡人欲娶伯姜公主為太子妃,乃是對齊王的擡舉,倘若他敢拒婚,我便兵殺臨淄,毀其宗廟,掘其陵墓,戮其臣民!
……”
很顯然,阖闾已不再把強大的齊國放在眼裡。
孫子見吳王恃勝而驕,專橫跋扈,心中怅然。
他想,回鄉之日近了,這也許正是天意吧!
……
阖闾稍微平靜些後,再問孫子道:“依元帥之意,是派人請求聯姻,還是元帥辛苦前往呢?
”
倘說阖闾完全無視齊國的強大,是不準确的,他之所以主動與齊聯姻,欲娶伯姜公主為太子妃,固然因為伯姜公主才貌雙全,“出水芙蓉”一般,但更主要的目的卻在聯合強齊,拴住孫子。
阖闾的主要用意,孫子不會完全不知,他搖搖頭說道:“依臣之見,派他人去較好。
蓋我本齊人,今卻效忠吳王,倘以吳使身分赴齊,于立場必很尴尬。
大王派别人去,以第三者之立場,從中撮合此美滿姻緣,較為順理成章。
”
阖闾頗覺孫子言之有理,于是派伯嚭将軍為使。
伯嚭奉命赴齊請婚,緻函齊王,上寫道:“吳欲與貴國聯婚,納伯姜公主為太子妃,懇請齊王玉成,否則,乃有意與吳為敵,兩國或将有兵燹(xiǎn)之事。
”
這哪裡是在請婚,簡直是在硬娶,是在以武力相威脅,齊景公讀函文,不禁怒火萬丈,與群臣共商計議。
晏子說:“吳乃南蠻之國,齊怎可将大王寵愛之伯姜公主嫁給蠻族太子呢?
”
晏嬰極力主張拒婚,但是大夫梁丘據卻說:“晏太宰所言不切實際,吳王信函寫得明白,倘我不與其聯姻,吳必武力犯我,刀兵相見。
目前依我軍情勢而言,與吳決戰,難以取勝,為舉國之安危着想,以接受請婚為上策,請吾王三思。
”
齊景公聞言,應聲說道:“梁卿所言極是,目前吳強而齊弱,隻有忍辱而韬晦矣。
”
晏嬰拜伏道:“畏戰而将伯姜公主下嫁蠻吳,無異于對敵投降;令對方看透我軍實力,有如氣衰力竭,一國之精神衰竭至此,何以圖存?
”
梁丘據反駁道:“晏相國之主張,聽似冠冕堂皇,實乃紙上談兵,眼下吳強而齊弱,無視這一客觀現實,硬要與之抗衡,無異于以卵擊石。
戰争關系到國之安危,民之生死,不可不慎也!
”
梁丘據出言不遜,晏嬰卻泰然自若,心平氣和,他微微一笑說:“凡事不可隻看表面,不看實質。
從表面上看,吳破楚入郢,确是天下第一強國。
但具體分析起來,吳乃東南蠻夷小國,舉國之兵不過五萬,兵車隻有千乘,其之所以能滅楚而震懾列國諸侯,皆因有孫武、伍員二人在,然而他們均非吳人。
伍員對楚有殺父兄及全家三百餘口之深仇大恨,故伐楚不遺餘力,肯赴湯蹈火,願肝腦塗地,侵齊卻未必能夠如此,或者斷然不會如此,因為世上的愛與憎都是有緣故的,伍員與齊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能為吳王不義之争而冒死征戰呢?
至于孫武,大王與衆臣僚更不必擔心,前不久,臣專程赴姑蘇拜訪,懇請其歸齊,共圖齊之強盛。
交談中獲悉,孫武正強烈地熱愛着祖國和家鄉,懷念着先祖與父母雙親,隻是與吳王相處日久,彼此感情深厚,不便當即離去,需待有個名正言順的時機。
由此臣可以斷定,孫武決不會為阖闾對齊用兵,侵擾長眠于地下的祖宗和安居樂業之父母、同胞手足的安甯。
舍棄孫武與伍員這兩根頂天柱,吳軍何強之有!
……”
晏嬰言猶未止,齊廷群臣或鼓掌叫好,或議論紛紛,以緻堅持将伯姜公主下嫁于吳的梁丘據,此刻也屏息斂聲,一言不發。
最興奮的莫過于孫武之父,上卿大夫孫憑。
今天,齊王一提出這個問題,他便感到壓力猶如泰山,故而統軍之帥,竟然一直默言不語。
孫武赴齊的原因,滿朝文武,盡人皆知。
十多年來,為公為私,孫憑都在思念着兒子,希望他能盡早歸來,從未感到恥辱和不安。
今天則不同以往,齊、吳果真為婚姻嫁娶問題沖突起來,相互用兵,孫武會不會重蹈伍員之覆轍呢?
倘果真那樣,數代忠良之孫家、田家,有何面目見齊之父老呢?
再說一旦交戰,兩帥各為其主,父子相殘,這将是怎樣可怕的情景啊!
因而從骨子裡說,孫憑支持梁丘據的主張,痛痛快快地答應這門親事,以避免這可怕和尴尬的局面産生。
晏太宰自吳歸來,曾向他談過孫武在吳的情形及其思鄉懷親之情,當時隻是喘了一口舒暢的氣,似乎去掉了一塊心病,卻未向兩國關系上去想,更未想到齊、吳交兵。
今日吳王驟然提出這個問題,孫憑猶若五雷轟頂,肝膽俱裂,心一直懸于半空。
聽了晏相國的這一席話,孫憑總算是放心了,并因此而變得活躍起來,多次發表見解,并表示即刻修書一封,言孫武之母病危,派家奴星夜送往姑蘇,敦促其早歸。